司马烬的意识漂浮在一片虚无中,然后,他落了地。
他站在一座宫殿里。
宫殿的地板是黄金铺就的,柱子是白玉雕成的。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不知由什么丝线织成的长袍,入手温润,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衰老,没有痛苦。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宫殿的穹顶便化作了漫天星辰。又一个念头,星辰隐去,变成了他记忆里清河县的春日暖阳。
在这里,他无所不能。
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是初代楚氏先祖。他不再是虚幻的光影,而是和司马烬一样,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脸上带着微笑,那是一种洞悉一切,超越了一切的微笑。
“感觉如何?”初代先祖开口。
司马烬没有回答。他感受着身体里那股用之不竭的力量,感受着自己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的感觉。他知道,只要他想,他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复仇,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初代先祖的声音很温和,“它会消耗你的心神,让你变得不像自己。可你看,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已经拥有一切。”
“你的家人,你的族人,他们也可以回来。”
随着初代先祖的话音,司马烬的父母,那些在灭门惨案中死去的亲人,一个一个地出现在宫殿里。他们都带着微笑,朝他伸出手。
“烬儿,回来吧。”
“留在这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司马烬的身体动了一下。他向前走了一步。复仇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吗?如果他们能回来,如果一切都能回到最初的样子,那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他灵魂深处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开始松动了。疲惫感从最深处涌了上来。他真的很累。从清河县的小文书,到京城神捕司的缉事郎,他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或许,留下来也不错。
就在他即将伸出手,去握住他“父亲”的手时,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了一下。
他“父亲”的笑脸,变成了一张疲惫但坚毅的脸。
是苏青檀。
她站在监国府的城楼上,看着下方混乱的京城,眼神里没有退缩。她下达着一条条命令,声音嘶哑,但每一句都清晰有力。她的身后,是整个摇摇欲坠的大钰王朝。
画面再转。
王大锤浑身是血,手持碎星斧,挡在一群神捕司的捕快面前。他对面,是数不清的,从阴影里涌出的敌人。他怒吼着,一斧头劈下去,战意冲天。他没有后退一步。
又一个画面。
苏子羽盘坐在“寂静核心”前,他的脸色白得像纸,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将自己所有的净化之力,都用来安抚那颗躁动的核心,为司马烬争取着时间。
还有赵玄,他带着神捕司的人,在京城的黑夜里穿行,执行着苏青檀的命令,清剿着那些隐藏的毒瘤。他的背影,像一把出了鞘的刀。
这些画面里,没有一个是安逸的。
他们都在战斗,在牺牲,在用自己的血肉,去守护一个会崩坏,会衰老,会死亡的世界。
他们都在等他回去。
司马烬猛地惊醒。
他明白了。
所谓的“长生”,所谓的“永恒”,就是割裂掉这一切。割裂掉那些信任,那些托付,那些并肩作战的情义。它会拿走你的痛苦,你的疲惫,但也会拿走你之所以为人的,所有的羁绊。
最后,只剩下永恒的、一个人的孤寂。
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着眼前那些还在微笑的“亲人”,看着向他展示着无上权力的初代先祖。
他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长生,是你们的诅咒,而不是我的救赎!”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响,充满了决绝。
“我之道,是守护,是审判,而非永恒的孤寂!”
话音落下的瞬间,黄金的宫殿,白玉的柱子,他身上华美的长袍,那些微笑着的“亲人”,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投入烈火的画卷,迅速燃烧,卷曲,最后化为灰烬。
初代先祖的幻影,脸上那洞悉一切的微笑凝固了,最后也随着幻境一同崩塌、消散。
司马烬的意识再次回到了那片广阔而悲伤的海洋。
地脉之灵的意识,这一次不再带有任何试探。
“你的意志,超越了血脉的贪婪。你……与他不同。”
“我承认,你拥有主导盟约的资格。”
地脉之灵的意识凝聚起来,化作一股纯粹的大地灵气。这股灵气在司马烬的意识面前,慢慢凝结成一枚古朴的玉牌。玉牌上,一面刻着山川河流的纹路,另一面,则是一个代表“审判”的古老符文。
“这是新的盟约信物。从今往后,我将奉你为主,助你审判天地。”
那枚玉牌,轻轻地印入了司马烬的意识之中。
……
废弃矿洞内。
司马烬猛地睁开了眼睛。
苏子羽和王大锤正紧张地看着他。他们看到,就在司马烬睁眼的那一刻,他面前那颗巨大的“寂静核心”,光芒完全内敛,不再闪烁,恢复了平静。
司马烬站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不同。
他沉入自己的梦境,那座“阎罗天子殿”依旧矗立。但这一次,他感觉到,大殿的根基,似乎与脚下广袤的大地,连接在了一起。他的审判权柄,不再是无根的浮萍,而是有了一股厚重、绵长的力量作为支撑。
他的神力,与地脉之灵的力量,开始相互融合。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衡而强大的感觉。
司马烬伸出手,摊开手掌。
一枚由光芒构成的玉牌,在他的掌心浮现。玉牌上的山川纹路和审判符文,散发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一个古老的盟约,在他手中,重新启动了。
……
京城大劫初定,百废待兴。
皇宫内的临时朝堂,设在了一处还算完整的偏殿里。殿内的陈设被简化到了极致,一张长案,几把椅子,连炭火都烧得不那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