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的微笑没有变化,她看着苏青檀戒备的姿态,那神情像一个剧作家在欣赏自己笔下主角的入戏。
“‘画师’是一件失败品,”她开口,声音依旧温柔,“一个没有灵魂的模仿者。他有野心,却没有根基。而真正的艺术家,必须要有根基,一个燃烧着恨与执念的根基。监国殿下,您说对吗?”
苏青檀的剑已经出鞘一半,剑刃的寒光映着她绷紧的脸。“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柳夫人的目光扫过那些神情麻木的士兵,扫过她曾经的同僚赵玄,“我想完成一件被强行中断的作品。我的家族,曾是皇家最忠诚的工匠,我们制造奇迹,我们为陛下献上能自行运转的星盘,能奉茶奏乐的机关人偶。我们是机关术的巅峰。”
她的声调变了,带着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怨恨。“后来,我们接到旨意,要制造一个完美的守护者。一个能思考,能征战,能以一敌万的机关士兵。我们倾尽了所有。但是,我们失败了。那件作品存在缺陷。就因为一次失败,我们整个家族,以谋逆罪论处,满门抄斩。”
她的视线直直地刺向苏青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是跨越了几个世代的仇恨。
“而当年亲手执行命令,将我父亲头颅斩下的监斩官,他的名字,叫司马渊。你那位司马烬大人的亲祖父。”
话音落下的瞬间,北境冰川深处。
“画师”的能量投影剧烈地闪烁起来,他那彬彬有礼的微笑僵在脸上。他猛地望向远方,像是在聆听某个来自遥远之地的号令。
“啊,”他开口,声音失去了那种从容的艺术腔调,变得空洞而机械,“导演已经登台,我的戏份,结束了。”
说完,他的整个身影化作无数灰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司马烬的脑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道连接着他、苏青檀与赵玄的意识桥梁,那无形的“暗影议会”,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扯断了。
他立刻尝试再次连接,但精神所及之处,只剩下一片虚无的黑暗。
“青檀!”他在意识中呼喊,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京城,张家府邸。
柳夫人察觉到了苏青檀身上玉佩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多么美妙的藏品,”她看着苏青檀,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前朝皇室的‘净化’之印。能洗涤一切污秽,能抵抗一切操控……这让你成为了最完美的材料。”
她抬起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苏青檀。
“我的艺术,需要一个核心。一个纯粹、强大、不屈的灵魂作为核心。我寻找了太久,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你。”
“抓住她。”柳夫人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要损伤了这件艺术品。”
一声令下,包围圈开始收缩。
赵玄迈出了第一步。他的动作,与他身旁的卫戍士兵,与他身后的闻风阁好手,完全一致。他们的脚以相同的角度抬起,以相同的力量落下,踏在石板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
他们不再是活人,他们成了一台巨大杀戮机器的零件。
他们无声地逼近,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只映出苏青檀一个人的身影。没有喊杀,没有嘶吼,庭院里只有盔甲摩擦和脚步落地的节拍,一步步将苏青檀的生存空间压缩。
苏青檀的剑已经完全出鞘,剑身倒映着一张张她曾经熟悉的面孔。她的手心全是汗,她知道,她必须挥剑。
她必须亲手斩杀这些曾经可以托付后背的同袍。
……
冰川之外。
痛。
王大锤能感觉到的,只剩下痛楚。那根贯穿他左肩的冰矛,每一次心跳都会带来撕裂骨肉的剧痛。他的血流在雪地上,很快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块。
意识正在远离他,眼前冰裔怪物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
不能死。
司马先生还在里面。
这个念头简单又固执,支撑着他最后的清醒。
他用尽全力,想把自己从冰壁上拔下来,但那根冰矛将他牢牢钉死。
他的视线在涣散中,落在了那个缺口上。
那个所有冰裔都有意避开的角落。
那把锈迹斑斑的斧柄。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过去。那是他唯一的生机。
“吼!”
王大锤发出一声混杂着血沫的咆哮,他用完好的右手抓住插在肩上的冰矛,用一种自残般的狠劲,硬生生将自己的身体从矛尖上扯了下来!
血肉撕裂,骨骼摩擦。剧烈的痛楚让他浑身痉挛,却也换来了一瞬间的清醒。
他扑倒在地,用一只手和双腿,开始在冰冷的地面上爬行。
身后,是一条新拖出来的血痕。
周围的冰裔发出嗬嗬的怪叫,它们没有立刻扑上,而是像猫戏老鼠一样,欣赏着他的垂死挣扎。
短短几丈的距离,他爬得筋疲力竭。
他终于伸出手,布满冻疮和鲜血的手指,触碰到了那截冰冷的铁柄。
接触的瞬间,一切都变了。
一股庞大、苍凉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凶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眼前不再是冰天雪地。
是尸山血海的战场,是夕阳下矗立不倒的战旗,是一名大将立于万军之中,发出的震天怒吼。那不是记忆,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屈的战意。
这股力量蛮横地冲刷着他被改造过的身体,不是摧毁,而是用一种更霸道的方式进行着重塑。他左肩上那个恐怖的血洞,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生长、愈合。
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在他身体里苏醒。
他双手握住斧柄,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猛地一拔。
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这把被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战斧,被他从坚冰中拔了出来。
斧身脱离坚冰的瞬间,靠近斧柄的金属上,一个模糊的古字闪过一道青铜色的光芒,随即隐去。
“楚”。
王大锤站了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重伤垂死的捕头。他站得笔直,那柄巨大的战斧被他单手握着,轻若无物。新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涌,那是一种他血脉深处就无比熟悉的,属于武夫的狂怒。
他看向周围那些仍在嘶吼的冰裔。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