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京城,比摧毁它要难上一万倍。
临时搭建的议事厅里,烛火彻夜不熄。苏青檀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三夜。她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各地送来的竹简和文书,高得像一座小山。
空气里混杂着木头发霉和墨水的气味。
“女君,工部尚书王大人又派人来诉苦,说朝廷拨下去的款项不够,城墙修了一半就停了。”一个老吏官小心翼翼地汇报。
苏青檀拿起一份卷宗,看也没看就扔了过去。“告诉他,三天前我刚批了十万两银子给他。钱,被他拿去填自家园子的湖了。”
老吏官捡起卷宗,吓得不敢说话。
“还有,去查查城南的‘庆丰粮行’,背后是谁家的产业。京中粮价一日三涨,再这么下去,不等外敌打进来,我们自己就先乱了。”苏青檀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疲惫。
这些天,她面对的已经不只是重建家园的难题。
那些在浩劫中幸存下来的旧贵族、老世家,在最初的惊恐过后,又动起了心思。他们不敢公然反对苏青檀这位手握监国玉玺、背后又有神捕司支持的女君,便在暗地里阳奉阴违,用各种手段拖延、掣肘。
囤积居奇,虚报工款,谎称染病,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他们就像一群盘踞在废墟里的鬣狗,等着新生的政权自己流血倒下,然后好上来分食尸体。
苏青檀初掌大权,面对这千头万绪的政务和无处不在的人心鬼蜮,感觉自己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深夜,议事厅里的人终于都散去了。
苏青檀靠在椅背上,用手指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司马烬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盘子里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和两碟简单的咸菜。
他将木盘放在桌上,自己动手,将那些堆积如山的竹简挪开一片空地。
“吃点东西吧。”他说。
苏青檀看着他,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们想耗死我。”
“他们不是想耗死你,”司马烬将一双筷子递给她,坐了下来,“是想等你犯错。等你撑不住了,他们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来收拾残局。到时候,这京城还是他们的。”
他的话,直接戳破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我该怎么办?”苏青檀拿起勺子,却没有胃口,“杀人吗?可现在京城人心不定,再起杀戮,只会让局势更乱。”
“那就杀一个,最贪婪,跳得最高的那个。”司马烬的语气很平静,“用雷霆手段,抄了他的家,把他的粮食和钱财都分给百姓。剩下的,自然就老实了。”
这就是他的方式,黑暗,直接,却有效。
苏青檀看着司马烬。这个男人,白天从不出现在人前,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来到这里,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为她剖析局势,指出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龌龊。
她心里忽然安定下来。
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在桌案上摊开一张京城布防图,指着几处说道:“这是我今天和赵玄商议的巡防路线,你看……”
司马烬凑过去,拿起筷子,在图上一个点轻轻敲了敲:“这个地方,是旧吏张侍郎的宅邸,他最近和几个盐商走得很近。让王大锤的人,晚上多去附近‘转转’。”
两人就着一碗米粥,在烛光下,一个说,一个听,一个提问,一个解答。一个规划着白日里的王道,一个谋划着黑夜里的霸道。一种超越了君臣与情爱的默契,在这片废墟之上,悄然建立。
就在苏青檀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时,司马烬说话的语调,忽然停顿了。
他正准备夹菜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苏青檀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司马烬缓缓放下筷子,闭上了眼睛。几息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神已经变了。
“我听到了一个商人的哭声。”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他在长城外,死了三天了。魂魄一直没能入关。”
苏青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司马烬继续说道:“他说,他的商队,被一座‘会唱歌的冰山’给吞了。他的同伴,都变成了不会流血的‘冰人’。他想逃,被那些冰人用冰矛刺穿了胸口。”
会唱歌的冰山……不会流血的冰人……
这与之前那条模糊的消息,完全吻合了!
北境的异变,是真的!而且,比想象中更加诡异,更加凶险!
这个消息带来的寒意,还没来得及在两人心中散去。
“砰——!”
议事厅的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撞开,带着一阵冰冷的夜风。
赵玄穿着一身还带着露水的玄色缇骑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身后跟着的几名亲兵,个个神情肃杀。
“司马大人,女君。”赵玄走到桌前,没有行礼,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份用火漆和牛皮层层包裹的竹筒,重重地放在桌上。
竹筒的顶端,插着三根染血的翎羽。
“北境,八百里加急。”赵玄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一块铁。
苏青檀的手指微微一颤。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最高等级的军情急报,非国之将亡、边关沦陷,绝不会动用。
她伸手,想要去拿那份军报,却被司马烬按住了手。
司马烬看着赵玄,问道:“出了什么事?”
赵玄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负责京城粮食供给的北境三大粮仓——平州仓、裕州仓、顺州仓,于昨日深夜,同时遭到不明敌人围攻。”
“守军拼死抵抗,死伤惨重。三座粮仓……全部失陷。从北境通往京城的粮道,已经彻底被切断。”
“袭击者……军报上称之为,‘冰妖’。”
冰妖!
苏青檀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猛地看向司马烬,嘴里喃喃道:“冰妖……冰人……”
她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京城百万军民,如今所食用的,全是这三大粮仓的储备。粮道一断,不出十日,京城就将彻底断粮!
届时,不用那些旧贵族煽动,饥饿的民众自己就会把这座脆弱的临时朝廷给掀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遥远的传说,也不是什么边境的摩擦。
这是一把算准了时机、对准了他们心脏,狠狠捅过来的致命利刃!
司马烬站了起来。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副巨大的大钰王朝疆域图,目光落在了最北端的那条黑色长城线上。
他知道,这不再是什么鬼魂带来的遥远传闻了。
这是直接关系到这个新生政权生死存亡的战争。
他必须立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