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布政司衙门。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岛。
尖锐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然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疲惫气息。
取而代之的,是守军们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刀剑徒劳地劈砍在门窗木石上,发出的沉闷而绝望的声响。
神捕司的残余部众,背靠着破败的大堂,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他们的敌人,是过去熟悉的面孔。守城的卫兵,巡街的衙役,甚至是神捕司里那些没来得及撤退的同袍。此刻,他们双目无神,动作僵硬,身上覆盖着一层灰败的死气,变成了只会执行杀戮命令的傀儡。
“当!”
一名年轻神捕手中的横刀,在又一次格挡后,断成了两截。
他看着手中只剩一半的刀柄,再看看外面看不到尽头的,麻木的人潮,整个人都垮了。
“没用的……”他把断刀扔在地上,靠着柱子滑坐下去,“指挥使大人……没用的……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绝望,比伤口里的疼痛,蔓延得更快。
周围几名同样精疲力竭的神捕,动作都慢了下来。他们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和那年轻神捕一样,失去了光。
赵玄一脚踹开一具扑上来的傀儡,回过头,看到了这一幕。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大步走到那年轻神捕面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啪!”
声音很响。
年轻神捕被打懵了,他捂着脸,呆呆地看着赵玄。
赵玄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指着大门外,那些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冲击着防线的傀儡,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
“看到他们了吗?!”
“睁大你的眼睛,给老子看清楚!”
“那个,是城门卫老张!他儿子上个月才满月!那个,是户部的刘主事,他每天都要去街角买一块桂花糕回家!还有那个!那是我们神捕司的王五!上个月,你还跟他一起喝过酒!”
赵玄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愤怒。
“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同袍!是我们的邻里!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他们死了,死了还要被人当成畜生一样驱使!”
“我们是神捕司!神捕司的职责是什么?!”
“就是为这些人,讨一个公道!”
赵玄的吼声,回荡在残破的大堂里,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哪怕是向这漫天神佛!向那九幽恶鬼!我们也要把这个公道,给他们讨回来!”
“想死的,现在就给老子滚出去死!想活着的,想给他们报仇的,就拿起你们的刀,跟着我,杀出一条活路来!”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再次冲向了门口。
那名年轻神捕呆呆地坐在地上,眼泪混着鼻血流了下来。他看着赵玄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外那些麻木的面孔,猛地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半截断刀,嘶吼着跟了上去。
其他人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了火。
“撤!进水牢!”
赵玄劈翻两具傀儡,大吼一声,带着众人且战且退,向衙门后院撤去。
他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穿过几条回廊,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地下水牢的入口。
随着最后一人退入,几名神捕合力,用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堵住了入口。
世界,暂时安静了下来。
水牢里很暗,空气里全是霉味和水的腥气。众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就被未来的迷茫所取代。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有人低声问道。
赵玄没有回答,他正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水牢。
就在这时,水牢的深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什么人?!”
所有神捕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武器。
“别……别动手!”一个带着恐惧的,苍老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们不是坏人!”
片刻后,十几个衣衫褴褛,面带惊恐的人,从水牢的另一头走了出来。看他们的服饰,竟然是工部的官员和一些匠人。
为首的一名老者,在看清赵玄的面容后,像是看到了救星,激动地快步上前。
“是……是指挥使赵大人?”
赵玄一愣,仔细看了看,认出这是工部营缮司的一位老主事。
“李主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老者急切地说道,“城里大乱的时候,我们正在检修皇宫的地下水道,恰好躲过一劫,后来就一直藏在这里,不敢出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递给了赵玄。
“赵大人,这是我们当初督造皇宫时,偷偷备份的一份总设计图。宫里所有的机关、暗道,都在上面。我们……我们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赵玄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迅速打开油布,一张巨大的,画满了复杂线路的图纸,展现在他面前。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图纸上搜寻着。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藏书阁。
他看到,有一条用细线描绘的路径,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蜿蜒向下,直指藏书阁的地底深处。
那条路径,被特意标记了出来。
但同时,一个用朱砂画的,巨大而狰狞的叉,也重重地划在了这条路径之上。
在叉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字迹潦草而决绝。
“此路通往‘归墟’,有死无生。”
归墟……
赵玄看着这四个字,又看了看图纸上,那唯一一条能通往核心的路径。
他知道,司马烬他们,此刻一定也在想办法接近那里。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从外部,接应司马烬,也是唯一能接近灰衣人的机会。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个朱红色的叉。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那握着图纸的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他做出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