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的目光,从那卷竹简上移开,最终,还是落回了石台中央的那个檀木盒子上。
他伸出手,这一次,他的手很稳。
他将盒子捧在手心,轻轻打开了盒盖。
没有机关,没有锁。
盒子里面,没有信,没有遗物,只有一团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光球。它静静地悬浮在盒子中央,温暖,但不刺眼。
司马烬能感觉到,这团光,和他血脉里的力量,和他脑海中的阎罗天子殿,同出一源。
这是他母亲,楚皇后,留下的最后魂力。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团光。
光球仿佛受到了吸引,瞬间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束,直接融入了司马烬的眉心。
轰!
司马烬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那座一直以来都有些模糊的阎罗天子殿,此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虚幻的黑色殿宇,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凝实,殿前的石阶,殿上的牌匾,殿内的立柱,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清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着整座大殿,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神力,暴涨。
同时,一个全新的能力,在他的脑海中解锁。
【敕令】。
他明白了这个能力的用处。他可以凭借守陵人的血脉,短暂地调动这座无名陵中积蓄了数百年的守护之力,对外界进行有限的干涉。
这道魂力带来的,不仅是力量。
还有一段尘封的记忆,一段属于楚皇后的记忆,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京城的地底,密布着一道无比巨大而繁复的阵法,阵法的核心,就在皇宫的正下方。
他又看到了两个人,站在阵眼的核心。其中一人,身形挺拔,手掌虚按,降下审判的神威;另一人,身姿绰约,双手结印,散发出净化的光辉。
审判之力,压制怨憎。
净化之力,消弭罪业。
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驱动着地底的大阵轰然运转,将一个被无尽怨气包裹的魔影,连同他释放出的所有污秽,一同拉入虚无,彻底抹去。
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此为归墟大阵,楚家守护的最后底牌。需审判、净化两位守陵人合力,方可发动……孩子,若大劫降临,找到另一位……活下去……”
记忆到此为止。
司马烬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了破解之法。
必须在灰衣人的献祭完成之前,找到那位拥有“净化”权柄的守陵人,两人一起去皇宫地下的阵眼核心,联手发动“归墟大阵”,才能将灰衣人连同已经被他释放出来的“怨憎之源”的力量,一同净化。
可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个神秘的同伴。
京城这么大,早已化为人间炼狱,无异于大海捞针。
“怎么了?”苏青檀看他脸色变幻,关切地问道。
“我知道怎么做了,但我找不到另一个人。”司马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石室门口的苏青檀,忽然神色一动。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哨,吹出了一段不成曲调的、细微的哨音。
片刻之后,石室外传来了一声极轻的猫叫。
苏青檀立刻走了出去,很快又走了回来,她的手上,多了一张小小的纸卷。
“是‘闻风阁’的最高级别密信。”苏青檀迅速展开纸卷,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有人在召集城中所有能反抗的力量。”
她将纸条递给了司马烬。
司马烬接过一看,上面的内容,正是赵玄收到的那张。一张简略的地图,一行“欲救苍生,来此一会”的字,以及那个莲花与火焰交织的奇特花纹。
这个花纹……
司马烬可以确定,这代表的,就是那位拥有“净化”权柄的守陵人。
他要召集人手,显然是要做些什么。
去,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要离开这座目前最安全的陵墓,重返地面上那个已经被傀儡占据的炼狱。
不去,就只能坐在这里,等待献祭完成,等待末日降临。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司马烬收起纸条,转身走出了石室。
皇帝和楚安正等在外面。
“陛下,楚公公,”司马烬直接开口,“我必须立刻出去。”
楚安皱了皱眉:“外面已是魔域,你……”
“我有线索了。”司马烬打断了他,“我必须去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才有机会阻止他。时间紧迫,不能再等了。”
他看向楚安,郑重地行了一礼:“陛下的安危,就拜托楚公公了。”
楚安深深地看了司马烬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面色苍白的皇帝,他明白了司马烬的决断。他点了点头:“放心,有老奴在,陛下无恙。”
皇帝看着司马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大锤,青檀,我们走。”司马烬不再耽搁。
“司马先生,去哪?”王大锤还是一头雾水,但他无条件地信任司马烬。
“去杀出一条活路。”
司马烬向楚安询问了另一条可以通往城内的密道。楚家作为守陵人,自然为自己准备了不止一条后路。
在楚安的指引下,三人找到了位于陵寝一侧的另一条通道。
这条路,比来时的路更加狭窄、陡峭。
三人点亮火把,快步前行。
通道的尽头,是一架垂直向上的铁梯。
王大锤一马当先,先爬了上去,他用力推开头顶的盖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气味,瞬间灌了进来。
“上面……安全。”王大锤的声音有些发闷。
司马烬和苏青檀紧随其后。
当司马烬从那口枯井里爬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真正的地狱。
天空,是粘稠的血红色,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
曾经繁华的街道,此刻一片狼藉。店铺的门窗大开,货品散落一地。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街上,一个个身影在麻木地游荡着。他们穿着各色的衣服,有商贩,有妇人,有读书人,但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僵硬、迟缓,他们的眼神空洞、灰白。
他们不再是人。
只是被“怨憎之源”操控的傀儡。
偶尔有活人从藏身之处跑出来,试图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立刻就会被周围所有的傀儡发现。然后,成百上千的傀儡,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上,将那个活人淹没。
惨叫声响起,又迅速湮灭。
王大锤看得牙关紧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苏青檀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司马烬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看着这片由灰衣人一手造就的人间炼狱,将这幅画面,死死地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他拿出那张地图,对照着周围的街道,确定了方向。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率先走出了枯井所在的巷子,身影消失在血色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