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伸出手,触碰盒子上的铜锁。
他从书案上拿起一把裁纸用的小刀,将刀尖插进锁孔,轻轻一拨。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慢慢掀开盒盖。里面是厚厚一摞发黄的卷宗,用麻绳捆着。
解开麻绳,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是判决书。
字迹他很熟悉,是当年大理寺卿的手笔。他曾模仿过此人的书法。
判决书上的罪名只有八个字:通敌叛国,意图谋逆。
下面是长长的一串名字。
第一个,便是他父亲的名字。前礼部尚书,楚鸿。
第二个,是他母亲的名字。
第三个,是他大哥的名字。
第四个,二哥。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下去。叔伯,堂兄弟,府中家将,幕僚,甚至是一些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仆。整整一百二十七人,无一幸免。
他看得不快,也不慢。他的手指很稳,翻动纸张时,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看完最后一份口供,他将所有卷宗重新整理好,放回木盒,盖上盖子。整个过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像一个正在整理无关档案的寻常文书。
他没有将盒子收起来,就那么摆在书案的一角。
……
接下来的几天,神捕司东院的差房成了最忙碌也最安静的地方。司马烬没有去碰任何新案子,而是将自己埋进了卷宗库的故纸堆里。
他让张龙和李四,将过去十五年所有京官犯罪、被革职、离奇死亡的案子全部搬了过来。成百上千的卷宗,堆满了差房的地面,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张龙一开始还很兴奋,以为大人要办什么惊天大案,干劲十足。但几天下来,他发现司马烬只是让他们整理、归类、再抄录,做的全是枯燥乏味的文书工作,不免有些泄气。
“大人,咱们这是在做什么啊?”他一边整理着一份十多年前的官员风闻奏事,一边忍不住问道,“这些案子早就结了,有的连人都烂没了,还查它干嘛?”
司马烬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龙立刻闭上了嘴。
李四则沉默得多。他不像张龙那样一惊一乍,只是按照司马烬的吩咐,将一份份卷宗分门别类地摆好。但他看司马烬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凝重。
他发现,司马烬看的,全是围绕着十年前那个时间点的案子。所有与当年司马府一案有关联的官员,无论大小,他们的卷宗,司马烬都会反复看上好几遍。
这天下午,李四泡了一壶茶,端到了司马烬的书案前。
“大人,歇会儿吧。”李四低声说道。
司马烬“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他这几天不眠不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大人,恕老朽多嘴。”李四将茶杯推到他手边,“这几日,京城里不太平。户部王侍郎倒了,听说二皇子在宫里被圣上申斥,已经好几天没上朝了。”
司马烬端起茶杯,没有说话。
李四继续说道:“现在朝堂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风向变了。三皇子殿下如今圣眷正浓。咱们神捕司,这次算是站对了队。可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小心。这京城,是潭望不到底的浑水,淹死过的人太多了。”
“您查的这些陈年旧案,牵扯太深。咱们缉事郎的差事,是处理悬案,没必要把自己搅进这潭浑水里去。”
李四说得很隐晦,但他知道司马烬一定听得懂。他在提醒他,不要去碰那些禁忌,尤其是在这个权力更迭的敏感时期。
司马烬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
“李捕头,你觉得,这世上,有能置身事外的干净地方吗?”他问。
李四愣住了。
“小到清河县,大到这京城,水浑,只是因为里面的鱼太大,把水搅浑了。”司马烬看着他,“你想躲,可鱼要吃你的时候,并不会管你是不是在岸边。”
李四的后背冒出一点凉气。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忽然觉得,他想做的事,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危险。
“老朽……受教了。”李四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
当天傍晚,差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但料子很讲究,步伐沉稳,眼神锐利。他不像衙门里的人。
“司马大人?”男人开口。
“是我。”司马烬放下卷宗。
男人没有多余的废话,从怀里取出一张素白色的卡片,双手递了上来。卡片上没有任何纹饰,只用墨笔写着一个地址。
“我家主人今夜在府上备了茶,想请司马大人一叙。”
“你家主人是?”司马烬问。
“到了便知。”
说完,他便躬身一礼,转身退了出去,没有给司马烬任何拒绝的机会。
差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司马烬捏着那张卡片,上面的墨迹似乎还带着温度。
如今赵玄将他推到台前,破了王宗元的案子,等于就是给他递了一份通往皇族高层的投名状。现在,恐怕就是有人要亲自见他了。
能来这里请他一个八品的缉事郎的,只有赵玄上面的,三皇子了。
去,就意味着正式踏入了皇子夺嫡的战场。
他转过头,看向墙角那个黑色的木盒。
他想起了判决书上那一百二十七个名字。
站起身,将桌上的卷宗整理好,吹熄了油灯。
……
半个时辰后,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停在了一处府邸的侧门。
三皇子李琰的府邸,并不像司马烬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相反,处处透着一股文人雅士的清幽。没有张扬的雕梁画栋,只有素雅的亭台楼阁。
但司马烬注意到,府中的护卫,数量远超规制,而且个个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他被引着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座僻静的书楼前。
引路人停下脚步,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在里面等您。”
司马烬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了书楼的门。
门内,没有点很多灯,只有一个穿着月白色常服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站在一排高大的书架前,手中拿着一卷书。
听到开门声,年轻人缓缓转过身来。
他看上去和司马烬年纪相仿,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他的眼神,却深邃得不像一个年轻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李琰。
“你就是司马烬?”三皇子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仪,“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草民司马烬,拜见三皇子殿下。”司马烬躬身行礼。
“免礼。”李琰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走到一旁的茶台坐下,“赵玄跟本王提起你时,把你夸上了天。他说,你有一双能看破世间一切虚妄的眼睛。”
他亲自给司马烬倒了一杯茶。
“司马烬,本王最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李琰看着他,温和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变得锐利,“一件,很私人的麻烦事。赵玄说,或许只有你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