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出清河县地界约莫三十里,在一处官道驿站前,汇入了另一支更加庞大的车队。
这支车队前后皆有披甲骑兵开路与断后,护卫个个腰挎佩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车队中央,是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宽大马车,车壁上刻着知府衙门的徽记。
司马烬的马车,被一名护卫头领客气地引导着,并入了车队中间,紧跟在知府的座驾之后。
他没有走出车厢,只是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这一切。从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到成为这支队伍的一部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完成了第一次转变。
车队再次启程,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名骑马的护卫来到司马烬的车窗旁。
“司马先生,知府大人有请。”
“知道了。”
司马烬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待马车停稳后,走了下去。他踩着脚凳,登上了前面那辆属于知府的马车。
车厢内部的空间很大,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毛毯。正中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温着一壶热茶,两个茶杯。知府张承志见他进来,便指了指对面的软垫。
“坐。”
“谢大人。”司马烬依言坐下。
知府亲自提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清河县的事,都安顿好了?”知府开口问道。
“都已交接妥当。”司马烬回答。
“王大锤是个忠厚之人,可用。但清河县不能只靠他一个。”知府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洞悉人心的光,“你把苏青檀留下,这一步棋,走得很好。”
司马烬端起茶杯的手没有动。他知道,自己和苏青檀的那些往来,根本瞒不过这位官场老手。
“她是个聪明人。”司马烬只说了这一句。
“聪明人,在京城才活得下去。”知府将话题转了过来,“你可知道,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学生不知,请大人指教。”
“京城,不是清河县。”知府拿起自己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那里是一座巨大的棋盘。下棋的人,是天子,是皇子,是那些盘根错节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我们这些人,都只是棋子。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知府的语气让车厢里的空气变得有些沉重。
“当今天子年事已高,龙体欠安。几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明争暗斗早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其中,二皇子势力最大,其母族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朝中过半的官员都依附于他。”
“三皇子虽有贤名,也得天子喜爱,但其母妃早逝,外戚无力,在朝中根基尚浅,一直被二皇子处处打压。”
知府放下茶杯,看着司马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三皇子的人。”
司马烬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才是知府真正要对他说的。这不是闲谈,而是交底,是拉他入伙的最后确认。
“我不能直接把你安插进朝堂六部,那太显眼,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知府继续说道,“我为你选了一个地方,一个最适合你,也最危险的地方——神捕司。”
“神捕司?”司马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没错。”知府点了点头,“神捕司,名义上归属刑部,实则不受三法司节制,是天子的亲军,直接听命于御前。他们专办的,是寻常衙门不敢接、不能办的案子。谋逆大案,宫廷奇案,江湖秘案……可以说,整个大钰王朝最见不得光的秘密,都汇集在那个地方。”
“那里,权力很大,油水很足,但水也最深,最浑。里面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手上沾过的血,比你见过的都多。”
“我在神捕司有个旧识,如今的指挥使,赵玄。此人城府极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我已给他写了密信,将你在清河县的‘事迹’告知了他,并举荐你入神捕司,任一个‘缉事郎’的职位。”
“缉事郎,官阶不高,但职权特殊,可以直接查阅陈年卷宗,有独立办案之权。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起点。”
知府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司马烬,等他的回应。
司马烬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这番话的分量。知府不仅是给了他一个进京的机会,更是直接将他绑上了三皇子的战车。从他踏入神捕司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司马烬,他将代表知府,代表三皇子一派的势力。
他的成败,将与这些人息息相关。他的敌人,也将会是二皇子那样的庞然大物。
“学生明白。”司马烬抬起头,迎向知府的目光,“谢大人栽培,此恩,司马烬没齿不忘。”
他的回答,没有感激涕零,也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种全然接受的平静。
知府很满意他的反应。他要的,不是一个愣头青,而是一个能看清局势、拎得清自己位置的聪明人。
“你明白就好。”知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神捕司,是天底下罪恶最多的地方。对你来说,那就像鱼入了水。我等着看,你能在那潭深水里,掀起多大的浪来。”
司马烬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起那杯早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谈话结束,司马烬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中反复回想着知府刚才说的每一个字。
棋盘,棋子,二皇子,三皇子,神捕司,赵玄……
这些名字和词语,在他脑中交织,构成了一张通往京城的,复杂而危险的权力网络图。
自己此去,就是一头扎进了这张网的中心。
他的心里,有一种隐秘的亢奋。
神捕司……一个汇集了天下奇案与罪恶的地方。
司马烬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这对他来说,不是龙潭虎穴。
而是他的最佳练习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