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时间在这里走得很慢,每一息都清晰可闻。李文博粗重的喘气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这片安静中格外刺耳。他的身体在发抖,从指尖开始,一直蔓延到肩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划过他那张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想继续辩解,想大声咆哮说这一切都是污蔑。可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完整的字也吐不出来。
他所有的镇定,所有的伪装,在“枯井”这两个字面前,被砸得粉碎。
知府张承志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尺子,在仔细地丈量着李文博的崩溃。
角落里的司马烬,也同样看着他。司马烬的站姿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整个人,就像是书房里一件没有生命的陈设。但他的目光,却成了压垮李文博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文博不敢再看知府,也不敢再看司马烬。他的视线在地上胡乱地飘移,最后落在他自己那双沾了茶水的手上。那点温热的茶水,此刻却让他感觉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脸上全是汗水和急切。他甚至来不及看屋里的情形,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张承志的方向,声音因为急促而变了调。
“大……大人!找到了!”
衙役的声音,让李文博浑身剧烈一颤。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衙役,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
张承志的身体微微前倾,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问道:“在哪里找到的?找到了什么?”
“回……回大人!”衙役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就在……就在城北乱葬岗旁边,您指定的第三口枯井里!我们……我们的人下去,在井底的淤泥里,真的……真的捞上来一具骸骨!”
骸骨!
这两个字,像两枚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李文博的耳朵里。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扶着椅背,才勉强没有倒下。
张承志的目光从李文博的脸上扫过,然后又落回衙役身上,他的追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只有骸骨吗?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有!有!”衙役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关键的事情,他急忙从自己那满是泥污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他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那是一枚耳环。
一枚沾着黑泥,却依然能看出原本精致样式的金耳环。
“王……王捕头让小的先送回来给大人看!这枚耳环,就在骸骨的头颅旁边发现的!他说,这枚耳环,能和……能和卷宗里的那枚证物,配成一对!”
证据确凿!
张承志猛地站起身,他不再看李文博,而是发出了一声怒喝。
“李文博!”
李文博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顺着椅子滑坐在地上,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不……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找到……”
“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张承志绕过书案,走到李文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怒火,“三年前你因妒生恨,劫杀钱家小姐,沉尸枯井!你以为时过境迁,便能瞒天过海,安享富贵吗!”
“来人!”张承志对着门外大吼一声。
“将杀人凶犯李文博,给本府拿下!”
两名早已等候在外的衙役立刻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李文博的胳膊。
李文博在被触碰到的瞬间,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爆发出了一股疯狂的力量,开始激烈地挣扎。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他嘶吼着,声音尖利而扭曲,“我爹是李万金!你们敢动我!我是被冤枉的!你们没有证据!那是骸骨,谁知道是谁的骨头!”
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用自己的家世和歪理来脱身。
就在这时,王大锤带着人,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几名衙役,抬着一个用草席盖着的大簸箕。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王大锤走到堂中,对着张承志一拱手,然后猛地掀开了草席。
一具散乱的,沾满了黑色淤泥的白骨,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李文博的眼前。
那森白的头骨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直直地对着他。
王大锤将那枚作为证物的耳环,和刚刚从井底捞出的那枚,并排放在了一起。两枚耳环,样式、大小、磨损的痕迹,一模一样。
“大人!凶犯李文博,拿下!”王大锤的声音洪亮。
李文博的挣扎,在看到那具白骨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那具森然的白骨。他所有的喊叫,所有的狡辩,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彻底软了下来,被两名衙役架着,才没有完全瘫在地上。
时间过去了三年。
他以为自己忘了。
可当这具白骨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那个雨夜,钱月茹的挣扎,尖叫,以及最后在他手中断气的触感,还有他将尸体扔下枯井时那沉闷的回响……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无比清晰的方式,重新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李文博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挣扎,也不再说话,只是像个疯子一样,一边流泪,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
张承志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堵上他的嘴,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是!”
衙役们拖着已经完全失神的李文博,向外走去。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张承志看着地上的那具白骨,又看了看那对耳环,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连位置都没有移动一下的年轻文书身上。
张承志的心里,除了破案的兴奋,更对那个后生,生出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