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信,司马烬没有署名。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一个普通的信封里。他没有立刻出门,而是静静地坐着,等待天光大亮,等待清风茶楼开门迎客。
辰时,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司马烬像往常一样,去街角的小摊吃了一碗馄饨,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向清风茶楼。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茶楼对面的一个书画摊前停下,装作挑选字画。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茶楼的门口。
一名伙计提着一桶水从茶楼里出来,将水泼在门前的石阶上,然后拿着抹布,开始擦拭门板。
这是他上次和苏青檀见面时,对方告诉他的一个联络暗号。如果她的人在,擦门板的时候,会用左手。
那名伙计用的,就是左手。
司马烬心中有数。他从书画摊上拿起一副最便宜的山水画,付了钱,然后转身,走向茶楼旁边的一条小巷。他将信封塞进了巷子深处一块松动的墙砖后面,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径直往县衙走去。
……
一刻钟后,那名茶楼的伙计走进后院,将一个信封恭敬地递给了正在修剪花枝的苏青檀。
苏青檀放下手中的剪刀,接过信封。她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当她看到信上的内容时,拿剪刀时还很平稳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信纸上反复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林知遥监守自盗,杀人灭口。
罪证账本,藏于县衙书房第三排书架后的暗格之中。
信上的字迹,清秀而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确定。
苏青檀将信纸放到石桌上。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知道税粮案有内情,她的闻风阁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都只是外围的线索,根本无法触及核心。
而这个司马烬……
他不仅知道事情是林知遥做的,甚至连罪证藏在何处,都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消息灵通了。县令书房的暗格,这种机密,除非是林知遥最信任的心腹,否则绝无可能知晓。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背后,又藏着怎样的力量?
苏青檀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她感觉自己不是在与一个落魄书生合作,而是在与一头潜伏在深渊里的巨兽共舞。
但她没有犹豫太久。
扳倒林知遥,对闻风阁在清河县的发展,好处巨大。林知遥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他一倒,清河县的天,才会清朗起来。
这个险,值得冒。
“去,告诉‘狸猫’,今晚子时动手。”苏青檀对着身旁的伙计吩咐道,“目标,县令书房。让他务必小心,只要东西到手,立刻撤离。”
“是,阁主。”伙计躬身领命,迅速退下。
苏青檀重新拿起那封信,走到烛火边,看着火焰将信纸吞噬,化为灰烬。
司马烬,你最好,永远都是我的朋友。她心里想着。
……
入夜。
县衙后院,一片寂静。除了几个巡夜的护院,整个衙门都陷入了沉睡。
县令书房的位置,更是重中之重。护院头领王五,亲自带着两名最得力的手下,守在书房门口。王五是个练家子,耳聪目明,一只苍蝇飞过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有他在,没人能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房。
司马烬的屋子里,一片黑暗。他盘腿坐在床上,双目紧闭,意识早已沉入那座黑色的宫殿。
他端坐于宝座之上,翻开罪恶簿。
他不需要知道护院头领的名字,只需要锁定那个位置,那个职务。
“县衙书房,护院头领。”
他的意念发出。
下一刻,一道壮硕的魂魄,被强行拘入大殿。正是王五。
王五的魂魄摔在地上,看到眼前这神鬼莫测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
“饶命!饶命啊!”
司马烬没有理会他的求饶。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王五,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地宣判:
“经查,尔玩忽职守,纵容恶徒,罪不至死,当受薄惩。”
“判,腹中绞痛,泄如山洪,一个时辰方休。”
判决落下。
司马烬一挥手,王五的魂魄便被驱逐了出去。
……
现实世界,县令书房门口。
护院头领王五正靠在门柱上打盹,突然,他的肚子传来一阵剧烈的、无法忍受的绞痛。
那痛感来得又急又猛,让他瞬间从瞌睡中惊醒。他捂着肚子,额头上的汗珠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弓得像一只虾米。
“头儿,你怎么了?”旁边的护院察觉到不对,连忙上前扶住他。
“不……不行了……”王五的脸都白了,“肚子……肚子要炸了!快,扶我去茅房!”
另一股更加急迫的、无法抗拒的冲动,从他的身体深处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一秒钟都等不了了。
他推开手下,夹着腿,连滚带爬地朝着后院的茅房冲去。
两名护院面面相觑,不知道头儿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其中一人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一时间,书房门口的防卫,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档。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悄无声-息地从院墙上飘落下来。
那人,正是苏青檀手下最厉害的飞贼,“狸猫”。
他落地无声,身体紧贴着墙根的阴影,几个闪身,就到了书房的窗下。
他听着远处茅房里传来的痛苦呻吟声,和护院的议论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今晚的运气,真不错。
他从怀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捅进窗户的缝隙里,手腕轻轻一动,窗栓便被拨开。他推开窗,身子一缩,就钻了进去。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按照信中所说,径直走向第三排书架。他伸手在书架的内侧摸索,很快就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
他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书架的背板,向内打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狸猫”伸手,将账本取出,塞进怀里。他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原路返回,从窗口钻出,身体再次融入黑暗,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走后不久,那名去探望王五的护院,捏着鼻子走了回来。
“他娘的,头儿这怕是把肠子都拉出来了吧……”他对着剩下的同伴抱怨道。
两人谁都没有发现,他们誓死守护的书房,刚刚已经被人光顾过了。
……
丑时。
司马烬的房门,被极轻地敲了三下。
他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静静地放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
司马烬将包裹捡起,关上门。
他回到桌边,在油灯下,解开黑布。
一本蓝色封皮的账本,出现在他眼前。
他伸出手,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用蝇头小楷,清晰地记录着一笔笔肮脏的交易,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司马烬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但这本账本在他手中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林知遥的死期,到了。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知府大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