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神捕司官署的院落里,只有巡逻捕快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司马烬的房间里,烛火早已熄灭。
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虚无,然后在阎罗天子殿中,重新睁开。
他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意念一动,殿堂中央的地面上,一个虚幻的漩涡开始形成。
他将白天触碰刘师傅时获得的那一丝媒介,投入了漩涡之中。
“拘。”
他吐出一个字。
漩涡猛地扩大,从中浮现出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正是玉雕工匠,刘承。
刘承的魂魄,此刻显得比白天更加衰弱和透明。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高不见顶的黑色殿柱,以及宝座上那个被阴影笼罩、看不清面容的威严身影时,他瞬间崩溃。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整个身体趴伏下去,连头都不敢抬起。
“刘承。”
一个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来自四面八方,直接灌入刘承的脑海。
“你,可知罪?”
刘承的魂魄剧烈地颤抖着,他趴在地上,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小人……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他没有做任何辩解,直接承认了。
宝座上的司马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沉默的注视,比任何严酷的刑罚都更具压力。
刘承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他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为何要毁坏贡品?”司马烬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切入正题。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啊!”刘承抬起头,那张苍老的魂魄面容上,满是泪水。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刘承痛苦地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抓了我的孙儿……我的宝根……”
提到自己的孙子,刘承的哭声变得更加凄厉。
“我的宝根,他才十六岁……都怪我这个做爷爷的没用,没看好他……他……他学人去赌钱,欠了一大笔债……那些天杀的赌坊,就把他给扣下了……”
“他们找到我,说只要我办成一件事,就放了宝根,还会把赌债一笔勾销。要是我不答应,或者敢报官……他们就……他们就剁了宝根的手脚……”
说到这里,刘承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他们让你办什么事?”
“他们给了我一包红色的粉末,”刘承抽泣着回答,“让我趁着给‘万寿山’玉雕做最后养护的时候,把粉末涂在玉雕内部一道预留的细微裂缝里。他们说那粉末是西域秘法所制,一旦接触到玉石的灵气,就会慢慢渗透,从里面生出血痕来……”
“提供粉末,胁迫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司马烬追问。
“是个穿灰衣服的男人……”刘承努力回忆着,“中等身材,看着很普通,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一点活人的气儿都没有。就是他,把粉末交给我,也是他,拿我孙子的一根手指头来威胁我……”
刘承的魂魄蜷缩成一团,痛苦地颤抖着。
灰衣人。
是那个司马烬跟踪过的灰衣人?他是主谋之一?
“他和你还说了什么?”
“他……他说……”刘承的魂体开始变得不稳定,他的眼角,流下的不再是清泪,而是两行淡淡的血痕。
他哭出了血泪。
“他说,光是让贡品变得不祥还不够……他们要的,是让整个寿宴,被彻底搞砸!”
这句话,让宝座上的司马烬感到了些许的意外。
“什么意思?”
“他们说……只有让那座‘万寿山’,在寿宴当天,当着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的面碎裂……让陛下龙颜大怒,降下雷霆之威,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打入天牢,京城大乱……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会把我的孙子还给我!”
刘承的魂魄哀嚎着,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冰冷的地面。
“他们不是要钱……他们是要陛下的怒火!他们是要用我孙子的命,去换一场泼天的祸事啊!判官大人,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可我能怎么办?那是我唯一的孙儿啊!我死不足惜,可他不能死啊!”
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一个老人绝望的哭嚎。
司马烬静静地听着。
对方的计划,比他想象的还要恶毒疯狂。
毁掉贡品是第一步,是为了制造一个“神鬼之说”的引子。真正的杀招,是在寿宴当天,让玉雕当众碎裂。
那将不再是一件贡品出了问题,而是对皇帝、对整个大钰王朝最恶毒的诅咒。届时,暴怒的皇帝会做出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一场清洗,一场席卷朝堂的巨大风暴,将不可避免。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一个嗜赌的少年,和一个爱孙心切的无助老人。
何其荒唐,又何其残忍。
“最后一个问题。”司马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刘承的哭嚎。
“那玉雕,会在何时碎裂?”
刘承抬起头,血泪模糊了他的魂体面容。
“灰衣人说,他在玉雕的底座里,藏了一枚小小的机簧。只要寿宴当天,午时三刻的钟声响起,那钟声的震动,就会引动机簧……玉雕……就会从内部,彻底崩碎……”
司马烬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他看着底下那个已经接近崩溃的魂魄,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挥了挥手。
刘承的魂魄,在一阵虚弱的呜咽中,被重新卷入漩涡,消失不见。
大殿,恢复了寂静。
他想起了赵玄那张难看的脸,想起了他说的三天期限。
现在,他不仅知道是谁干的,怎么干的,更知道了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但他不能说。至少,不能现在就说。
他必须在寿宴之前,救出刘师傅的孙子。然后,再利用对方的这个计划,反过来,给他们布下一个天罗地网。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了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