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从赵玄的官署出来后的第三天。
赵玄以神捕司指挥使的身份,以追查一名积年江洋大盗的踪迹为名,亲率神捕司金银铜三司近百名精锐,封锁了皇家寺庙甘露寺。
行动雷厉风行,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据说,赵玄亲自坐镇,手下捕快将甘露寺上上下下,从僧人的禅房到后厨的米缸,全都翻了个底朝天。连寺庙后山的地皮,都被探查的铁钎戳了无数个洞。
整个搜捕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京城内外,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甘露寺的方向。人人都知道,这绝不是抓什么江洋大盗那么简单。神捕司如此大的阵仗,对上的还是有皇家背景的寺庙,这背后必然牵扯着天大的事情。
然而,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神捕司忙活了一天一夜,最后却灰头土脸地收队了。别说江洋大盗,连一根盗贼的毛都没找到。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神捕司内,气氛压抑。那些参与了行动的捕快们个个垂头丧气,觉得这次丢人丢大了。没参与行动的,则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赵大人亲自带队,结果扑了个空。”
“何止是扑空,简直是把脸都丢尽了。我听说二皇子府上的人,昨天在酒楼里把这事当笑话讲,说咱们神捕司是没案子办了,跑去佛门清净地找功绩。”
“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这次确实奇怪,赵大人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最后却一无所获?”
司马烬坐在自己缉事郎的官署里,外面走廊上传来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飘进他耳朵里。
他面无表情地翻阅着手中的卷宗,对外面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
他知道赵玄会失败。
或者说,他知道赵玄的“搜捕”必然是这个结果。
钱丰早已被转移,赵玄扑空是注定的。但这一扑,却不是毫无意义。这一扑,是做给皇帝看的,是做给朝中百官看的,更是做给二皇子李泰看的。
这是一次试探,一次警告,更是一次公开的宣战。
赵玄用一次失败的行动,向二皇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知道你藏了人,我知道你干了什么,现在人虽然跑了,但这事没完。
从今往后,他赵玄和三皇子一派,会盯死二皇子的所有动向。
果然,司马烬安插在二皇子府外的眼线传回消息,二皇子听闻甘露寺的搜捕结果后,只是笑了笑,说了句“赵玄老了”,便再没有多余的话,志得意满之态,溢于言表。
这也在司马烬的预料之中。
如今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赵玄的后续手段,等待二皇子在严密的盯防下,露出新的破绽。
只是,线索断了,这种等待,让他有一种无法掌控局势的烦躁。
他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心。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抱着一摞公文走了进来。
“司马大人,这是各处递上来的案情简报,还有一些杂件。”小吏将公文整齐地码放在司马烬的桌案上,又指了指最上面的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个信封没有落款,不知是谁送来的,门房说就放在那,让转交给您。”
“知道了,放下吧。”司马烬点了点头。
小吏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司马烬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信封上。信封是京城最常见的样式,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记。
会是谁?
苏青檀?她若有急事,会用闻风阁的密信。三皇子?他会通过赵玄联系自己。
他拿起信封,不重,里面似乎不是信纸。
他撕开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没有信纸。
掉落在桌案上的,是一片已经干枯发黄的树叶。
司马烬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算什么?恶作剧吗?
他拿起那片树叶,准备扔掉。可就在手指触碰到树叶的瞬间,他停住了。
叶片上,有一股很淡的焦糊味。
他将树叶翻过来,瞳孔在一瞬间收紧。
只见枯黄的叶脉之间,赫然烙印着一行细小的、已经发黑的字迹。那字是用极细的烙铁烫上去的,字迹清晰,笔锋有力。
“清河之债已偿,京城之罪未清。”
“判官做久了,滋味如何?”
“谁又是下一任判官?你还是我?”
一瞬间,司马烬感觉自己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他握着树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干枯的叶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清河……判官……
这两个词,如同两把尖刀,刺穿了他。
之前的猜想没有错。
几个月前,王大锤信上说,他走之后,清河县有几个被他惩治过的恶霸,也离奇暴毙,死状与当初的县令林知遥一模一样。
果然,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他在清河县所做的一切,他在阎罗天子殿中的身份,除了他自己,如今证明,果然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是谁?!
司马烬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外面,是人来人往、喧闹嘈杂的神捕司走廊。捕快们行色匆匆,文书们抱着卷宗来回穿梭。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每个人又都显得那么可疑。
送信的人,就在他们之中吗?
还是说,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神捕司,在他的桌上放下这封信,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地喘着气。
他回到桌案前,再次拿起那片几乎被他捏碎的树叶,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这个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从清河县,跟到了京城。他像一个影子,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看着自己扳倒林知遥,看着自己进入神捕司,看着自己与二皇子斗法……
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
这封信,是一封战书。是一次毫不留情的嘲讽。
“谁来做下一任判官?你还是我?”
司马烬的嘴里,反复咀嚼着这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里,透着竞争,透着吞并,透着你死我活。
他猛地将那片树叶攥在手心,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