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推开房门,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他没有躲闪。
一夜未眠,他的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仇恨的轮廓,终于从八年的迷雾中显现出来,脉络清晰起来了,让他身体充满了力量。
他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回到自己的文书房,研墨,铺纸,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今天会很热闹。
……
县衙后堂,知府也起得很早。
他喝着新沏的茶,听着手下护卫的回报。落凤坡一役,大获全胜,黑风寨匪徒和无生道妖人尽数被擒,只等审讯之后,便可将清河县这颗大毒瘤连根拔起。
“大人,那无生道的执事嘴硬得很,王捕头用尽了手段,他还是不开口。”护卫队长低声说。
“意料之中。”知府放下茶杯,“这种亡命徒,精神异于常人。让他先在水牢里泡着,磨一磨他的性子。本官今日亲自去审。”
他站起身,准备去大牢看看。扳倒林知遥,只是此行的开胃菜。从这个无生道执事口中挖出更多的秘密,才是他真正的大功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声从院外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好了!出事了!”
一名狱卒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大人!罪官……罪官林知遥,他……他逃了!”
知府的脸色瞬间变了。
“什么?”护卫队长一把揪住那狱卒的衣领,“大牢里那么多人看着,他怎么逃的!”
“是小人……小人该死!”狱卒的声音带着哭腔,“昨夜轮到小的给他送饭,他说他愿意招供,要把所有贪墨的银两都献给知府大人,只求大人饶他一命。他……他说银子就藏在他以前住的签押房里,要亲自带路去取……”
“蠢货!”护卫队长一脚将他踹开,转身对知府抱拳,“大人,属下立刻带人封锁县衙,全城搜捕!”
知府没有说话,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林知遥是戴罪之身,他很清楚自己绝无生路,他现在要做的,绝不只是逃跑那么简单。
他要做的,是拉人垫背。
“他在哪?”知府的声音很沉。
话音刚落,一个癫狂的声音从后堂的正厅方向传来。
“都别动!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让他人头落地!”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林知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正用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短刀,死死地抵在一名狱卒的脖子上。他挟持着那名人质,一步步地从正厅里退了出来。
而他身后,是另一间厢房的房门,房门大开着。
“大人,快退!”护卫队长立刻拔刀,将知府护在身后。
院子里的衙役们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武器,将林知遥团团围住。
林知遥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刀剑,脸上却露出了病态的笑容。他笑得很大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哈哈哈……晚了!你们都晚了!”他一边笑,一边用刀在人质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你们以为我挟持的是他吗?”
他猛地一脚将那名吓得浑身发抖的狱卒踹开,然后闪电般地退回了身后的厢房里。
下一刻,当他再次出现时,他手中挟持的人,已经换成了身穿官袍的知府。
那把短刀,正抵在知府的喉咙上。
“大人!”
“保护大人!”
在场的所有护卫和衙役全都乱了,他们往前冲了几步,却又在林知遥疯狂的眼神逼视下,不敢再动。
知府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自己百般小心,最后还是着了这个疯子的道。他刚才一直在前院指挥,这间厢房是他临时休息的地方,身边的护卫都被他派出去调集人手,只留了两人在门口,却被熟悉地形的林知遥从后窗钻了空子。
“林知遥,你罪无可赦,不要再错上加错!”知府努力保持镇定,沉声说道。
“闭嘴!”林知遥嘶吼着,刀锋又逼近了一分,在知府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印,“我早就死路一条了!但我死之前,一定要弄明白一件事!”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惊慌失措的脸,最后停在了匆匆赶来的王大锤身上。
“王大锤!”他喊道,“去!把那个司马烬给我叫来!那个文书!我要见他!让他一个人来!否则,我就跟你们的知府大人,同归于尽!”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司马烬?
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那个只会写写画画的衙门文书?
林知遥疯了吗?他挟持了朝廷二品大员,不要求金银,不要求出路,却要见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王大锤也懵了。他完全无法理解林知遥的动机。但他看着知府大人脖子上的刀,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转身就往文书房跑去。
很快,在王大锤的带领下,司马烬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穿过手持刀剑、神情紧张的人群,走到了包围圈的最前面。他的脚步很稳,表情很平静。
他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林知遥,也看到了被他挟持的知府。
知府也看着他,眼神复杂。
“司马烬!”林知遥看到他,情绪变得更加激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我来了。”司马烬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放了知府大人,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
“放了他?”林知遥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放了他,你们就会一拥而上,把我砍成肉泥!你当我傻吗?”
他用刀拍了拍知府的脸颊,说道:“让他过来!让他一个人,走到我面前来!你们所有人都退后三十步!快!”
“不可!”护卫队长立刻出声反对,“大人,此人已经疯了,不能让司马先生冒险!”
王大锤也急忙拉住司马烬的胳膊:“司马先生,使不得!这太危险了!”
司马烬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目光,始终看着林知遥。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怜悯。就像一个工匠,在看一件即将完工的作品。
他轻轻拨开王大锤的手。
“无妨。”
他看着林知遥,平静地说:“我答应你。我过去。”
说完,他不顾所有人的惊呼和阻拦,抬起脚,一步一步,独自走向那个这个挟持着知府,已经陷入最后疯狂的前任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