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在书房里坐了很久。
他面前的桌上,那份来自司马烬的文书还摊开着。上面的字迹,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刻进了他的脑子里。他伸出手,想要去端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轻微地抖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不是去思考司马烬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验证这份文书的真伪。如果文书上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桩悬了三年的无头案,将在他手上告破。这份功绩,足以让他在官场上再进一步。
他不再犹豫。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亲卫沉声吩咐道:“去,把王大锤给我叫来,让他立刻到后堂见我,不得声张。”
亲卫领命而去。
很快,王大锤就一路小跑地进了书房。他看着知府大人严肃的脸,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大人,您找我?”
张承志没有废话,他将书房的门关上,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王大锤。
“王捕头,本府现在交给你一个秘密任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立刻带上你最信得过的三五个人,便衣出城。按照这张纸条上画的三个地点,去仔细搜查。记住,尤其是第三个地点,城北乱葬岗旁边的废井,要一寸一寸地找,不要放过任何东西。”
王大锤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心里一惊,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卑职明白!”
“此事,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找到任何东西,都不要声张,直接回来向我禀报。”张承志的眼神变得锐利,“去吧。”
王大锤将纸条揣进怀里,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王大锤的背影消失,张承志又叫来另一名亲卫。
“你,持本府的名帖,去一趟城中的锦绣布庄,就说本府欲了解一些三年前的旧案细节,请他们的少东家李文博,到县衙后堂一叙。”
亲卫应声而去。
两道命令发出,一张看不见的网,以县衙为中心,悄然撒开。
张承志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看了一眼角落里侍立的司马烬。这个年轻人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神情木然,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张承志知道,他才是这张网的编织者。
此刻的李文博,正在自家的布庄后院里,听着小曲,喝着新茶,好不惬意。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任何一个罪犯忘记自己犯下的事。他早已将那个雨夜,那个女人,那口枯井,都扔到了记忆最深的角落里。
当知府的亲卫拿着名帖找到他时,他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但听到是知府大人相邀,他还是换上了一身光鲜的衣服,坐上自家的马车,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县衙。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新官上任,想拿些陈年旧案来彰显自己的能力罢了。他自信当年的布置天衣无缝,根本不可能有人查出问题。
他被直接引到了后堂的书房。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知府张承志,以及像一根木桩一样站在旁边的文书司马烬。
“草民李文博,见过知府大人。”李文博躬身行礼,姿态做得十足,但语气里却透着一丝富家子弟的散漫。
“李公子不必多礼,请坐。”张承志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他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先问了问锦绣布庄的生意,又聊了聊清河县的风土人情,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闲谈。
司马烬站在角落里,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李文博。他看到李文博从一开始的些许戒备,慢慢变得放松下来。他端起茶杯的动作,翘起二郎腿的姿态,都显示出他内心的松懈。
时机差不多了。
张承志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书房里的气氛,随着这一声轻响,瞬间变了。
“李公子,”张承志的语气依旧平缓,但笑容已经收敛,“想必你也知道,本府最近在重查一些陈年旧案。其中,就包括三年前,钱家小姐失踪一案。”
李文博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任何变化。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草民知道。钱小姐的事,确实令人惋惜。当年草民也曾配合过衙门的调查,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凶手。”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是一个局外人的口吻。
“是啊,一桩奇案。”张承志看着他,慢慢说道,“不过,本府这次重查,倒是发现了一些三年前被忽略掉的细节。”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那份司马烬写的文书,装作在看的样子。
“比如说,案发当日,李公子在太白酒楼与朋友饮宴,中途曾离席了小半个时辰。不知李公子,还记不记得此事?”
李文博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确有此事,卷宗里应该也有记录。当时草民吃坏了东西,闹肚子,所以在茅厕里多待了一会儿。席上的朋友们,都还能作证。”他笑着解释道,试图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带过。
司马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到李文博在说话的时候,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五指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裤子的布料。
张承志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却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李文博的心上。
“本府还发现,凶手作案,必然需要一个同伙。一个能在他离开酒楼的时候,替他坐在那里,迷惑众人的人。”
“而且,凶手杀人之后,必然惊慌失措。他需要一个最快、最隐蔽的藏尸地点。比如说,城外那些荒废已久的枯井。”
张承志每说一句,李文博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听到“枯井”两个字时,他端着的茶杯,终于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烫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嘶”的一声,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镇定。
“知府大人!”他的声音有些变调,“您……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怀疑草民不成?草民有不在场的证明!”
张承志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李文博所有的伪装。
李文博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他强作镇定地与张承志对视,但他的眼神却开始飘忽,不受控制地瞥向旁边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文书。
司马烬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审视,也没有嘲讽。
但在李文博看来,那双眼睛,就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正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他心里的防线,在这一刻,开始出现裂痕。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县衙的书房里,而是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雨夜,站在那口,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