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自己的硬板床上,窗外是黎明前最深沉的灰色。
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每一寸肌肉都酸痛得厉害,额头上全是冷汗,浸湿了枕头。一阵阵的虚弱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这是过度消耗“神力”的后果。
然而,与身体的疲惫截然相反,他的精神却处在一种异常亢奋的状态。
凶手就是老李。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清晰得如同烙印。他不需要证据,不需要推理,他知道,这就是真相。他在梦中亲眼所见。
他撑着床板,挣扎着坐了起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身体的抗议,集中精神,重新梳理梦境中的最后画面。
那是一个混乱的漩涡,是老李魂魄在崩溃前,所有记忆的碎片。大部分画面都模糊不清,快速闪过,但司马烬死死抓住了一段。
那不是在张家,而是在老李自家的后院。
月光下,老李像一头疯兽,浑身是血,用手和那把屠刀疯狂地刨着地上的土。他的身后,是一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树影在地上摇晃。他将一个黑色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塞进了刚挖好的坑里,然后用脚把土踩实,又在上面铺了一层落叶。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那张沾着泥土和血污的脸,表情扭曲而满足。
就是这里。
司马烬睁开眼,目光穿过昏暗的房间,投向窗外。他找到了。他找到了那把刀,和那件沾满鲜血的衣服的下落。
现在的问题是,他该如何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
他不能走进衙门,对着王大锤说:“捕头,我做了个梦,梦见凶器埋在老李家的槐树下。”
那不会被当成破案的线索,只会被当成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王大锤就算不把他绑起来,也绝对会把他轰出去。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一种既能让王大锤相信,又不会暴露自己的方式。
司马烬扶着墙,慢慢站起身,走到屋里唯一那张破旧的书桌前。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是他平日里抄写公文用的。
他拿起墨锭,在砚台里倒了点水,开始研墨。他的手有些发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一种即将操纵棋局的兴奋。
他要写一封信。
一封匿名信。
墨汁渐渐变得浓稠,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司马烬稳了稳心神,拿起一支半旧的毛笔。他思索着措辞,这封信必须言简意赅,充满不容置疑的口吻,才能让王大锤那种脾气火爆、疑心又重的老捕头采纳。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一张干净的麻纸上落笔。
他的字迹,不再是平日里在衙门里抄写公文时那般工整拘谨,而是变得锋利起来,笔锋转折之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王捕头亲启:”
“张家灭门一案,凶徒近在眼前,切莫被忠厚外表所蒙蔽。”
“杀猪之刃,亦可屠人。血债累累,岂能掩藏。”
“其家后院,老槐树下,三尺黄土,可证吾言。”
他没有署名,只是在信的末尾,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中间一个点。这看起来像一只眼睛,一只在暗中注视着一切的眼睛。
写完之后,他将信纸吹干,小心地折好。
接下来,就是如何把信送到王大锤的手上。
他了解王大锤。这个老捕头虽然脾气不好,但为人正直,是个真正的办案人。这样的人,通常生活很有规律。
司马烬回忆了一下,王大锤每天早上都会去衙门口斜对面的“张记面馆”吃一碗阳春面,风雨无阻。这是他一天开始的仪式。
而从面馆到县衙大门,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
这条路,就是最好的投递地点。
司马烬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旧长衫,戴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把信揣进怀里,推开门,走进了清晨的街道。
天色微亮,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早起的店家在准备开门。空气里带着水汽,有点凉。司马烬拉了拉衣领,快步走向县衙的方向。
他没有去衙门口,而是在距离衙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巷子口停了下来。这里很僻静,巷子的墙角堆着一些杂物,正好可以藏身。他选了一个视角最好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张记面馆”的门口,也能看到通往县衙的必经之路。
他要亲眼看着王大锤拿到这封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司马烬靠在墙上,极度的虚弱让他有些站不稳,但他强撑着。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个方向。
终于,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了“张记面馆”的门口。
是王大锤。
他像往常一样,吃完了面,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迈开大步,向县衙走来。
司马烬的心提了起来。他计算着王大锤的步伐和速度,在他即将走到巷口附近时,司马烬从墙角闪身而出,快步走到路边的一根石柱旁,将信不轻不重地压在石柱底座的一块碎石下,然后迅速退回巷子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干净利落。
他屏住呼吸,看着王大锤一步步走近。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王大锤的目光直视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石柱下的那点异常。
司马烬的手心渗出了汗。
就在王大锤即将走过石柱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视线下移。
他看到了那封信。
王大锤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皱着眉头,左右看了看,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封信。
他展开信纸,快速地扫了一眼。
司马烬在暗处,清楚地看到了王大锤脸上的神情变化。
先是轻蔑,似乎觉得是哪个无聊之人的恶作剧。
接着是惊疑,当他读到“杀猪之刃,亦可屠人”时,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最后,当他的视线落到“老槐树下,三尺黄土”时,他的双眼在一瞬间睁大了。
一股强烈的震惊和思索,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巷子口,屋顶上,远处的街角……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王大锤站在原地,拿着那封信,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低头又看了一遍信,然后用力将信纸攥成一团,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他没有再犹豫,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比来时更加沉重,也更加急促。
巷子的阴影里,司马烬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成功了。
鱼饵已经放下,就看王大锤这条鱼,会不会咬钩了。
他知道,会的。因为王大锤是一个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的捕头,更因为这封信,为他那早已走进死胡同的案子,指出了一条全新的、匪夷所思却又具体明确的道路。
他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司马烬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他看着王大锤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