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楼塌了,北门的城墙也失守了。十一月二十八日,在经过长达五天的地狱般血战之后,日军终于在付出数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从东、北两个方向撕开了常德的城防,突入城内。
横山勇在后方的指挥部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接下来将是一场轻松的、单方面的 “清剿”。然而,他再一次低估了中国军人的意志,更低估了余程万和他的第五十七师那份 “与常德共存亡” 的誓言,究竟有多么滚烫。
对于 “虎贲” 将士们来说,城墙的失守不是结束,恰恰相反,这才是一场更残酷、更血腥、也更考验个人勇气的 “废墟之战” 的开始。
我们把镜头切换到城北一条名叫 “贾家巷” 的普通小巷。这里原本是常德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如今却被日军的炮火夷为一片还在冒着黑烟的废墟。青石板路面被炸得支离破碎,街道两旁本该是茶楼、布庄、米铺的建筑,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烧焦尸体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第五十七师第一六九团第三连的一个排,就在这片废墟之中构筑了他们最后的阵地。
排长(史料中第五十七师在贾家巷殉国的基层军官姓名未详,原型为 “集束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 的 “虎贲” 将士)和他三十多个弟兄们,利用被炸塌的墙壁、烧毁的家具,甚至敌我双方的尸体,垒起一道道简陋却致命的街垒;他们将每一扇还算完整的窗户改造成机枪射击孔,更将好几栋还算坚固的民房从内部打通,变成可以互相支援的地下战斗堡垒。
他们用百姓留下的空米袋装满沙土,堵在断墙的缺口处,做成简易掩体;把茶楼烧毁的木质门板斜靠在墙角,既能挡子弹,又能随时推倒阻挡日军。
在巷子深处,他们发现了一个藏有几坛常德老酒的地窖,士兵们未动分毫,只将两名伤员安置其中,覆以稻草并叮嘱道:“听到爆炸声别出来,等打完了再来接你们。”这两名伤员,也因此成为了贾家巷战斗仅存的幸存者。
至此,整个贾家巷,已化为一座布满死亡陷阱的致命迷宫。
日军一个加强小队(约七十人,配 2 挺轻机枪、2 具掷弹筒)在占领北门后,趾高气扬地向着贾家巷搜索前进。他们以为自己是来 “打扫战场” 的,可当先头部队刚刚踏入巷口时,一场来自四面八方的立体交叉火网,瞬间将他们彻底吞噬!
子弹从房顶上射来,从墙壁的枪眼里射来,甚至从脚下伪装的地窖口里射来!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日本兵,还没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被打成了筛子。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伏击打懵了,立刻架起自带的掷弹筒,榴弹带着 “嗡嗡” 的怪叫声不断在小巷里爆炸,可掷弹筒炮弹威力有限,仅能炸碎表层砖石,根本打不透守军依托的厚墙。
排长和他的士兵们,早已通过打通的墙壁迅速转移到另一栋更坚固的建筑里。日军步兵在掷弹筒掩护下冲进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从各个角落扔出的手榴弹,以及中国士兵闪着寒光的刺刀!在狭窄、布满障碍物的巷战环境里,日军的火力优势被降到最低,而中国军人悍不畏死的近战肉搏血性,却被发挥到极致!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日军这个七十人的加强小队,在这条不到三百米的小巷里反复冲杀十几次,始终无法前进一步,反而在丢下近五十具尸体后,狼狈地退了出去。
夜幕降临,排长清点人数,他这个排三十多个弟兄,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八个人,而且个个带伤,子弹也所剩无几。他知道,天亮之后,日军一定会发动更猛烈的进攻,他们守不住了。
他召集起剩下的八名士兵,没有说任何鼓舞士气的话,只是平静地将全排最后剩下的 5 颗手榴弹收集起来,用绑腿紧紧捆成一束。
这是巷战中 “与敌同归于尽” 的常用方式,既便于携带,又能保证引信同步点燃。然后,他将这捆沉甸甸的集束手榴弹紧紧抱在怀里。
他对那七个同样满身是血的弟兄们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硝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弟兄们,怕死吗?”
“不怕!” 七个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在黑暗的废墟里回荡。
“好!” 排长点点头,“咱们是‘虎贲’!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等会儿,听我命令!小鬼子一进来,咱们就拉个垫背的!”
第二天清晨,日军果然在集中了一个加强中队(约两百人,增配 1 个重机枪小队)的兵力后,向着贾家巷发动了最后的总攻。这一次,他们没有再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冲进殷惠仁他们最后坚守的院子里时,只看到八具早已冰冷、互相依偎在一起的中国士兵的尸体。
日军指挥官松了一口气,以为战斗结束了,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上前检查尸体。就在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挑开排长那件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军衣时,他看到了永生难忘、也是生命中最后看到的一幕:在排长的怀里,那捆由 5 颗手榴弹组成的 “大铁瓜” 上,一根早已被拉开的引信,正 “滋滋” 地冒着最后的青烟。
他惊恐地张大了嘴,想喊,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轰隆 ——!!!”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更响亮的巨响,在贾家巷的上空回荡。排长和他身边的七名勇士,用最后的、也是最壮烈的方式,将最先冲进院子里的几十名日军一起送进了地狱。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 “虎贲” 这两个字,做了最完美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