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暖阳裹着清浅咸风,漫过聚居区的矮屋,落在开阔的晒谷场上,漾起暖融融的光。场上早已挤满了人,大半是挎着绣篮、揣着针线的妇女,脸上凝着急切期盼的笑意,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整理布料;孩童们穿梭其间,叽叽喳喳追闹着,手里攥着零碎彩线,满眼新奇,热闹得浸满烟火气。
场中央,几位身着素净工装的中方女技工围坐成圈,指尖捻着彩线在绣绷上起落,耐心给妇女们拆解技法。有的俯身纠正绣针角度,指尖轻拢慢捻,把盘金绣的精巧、打籽绣的饱满细细演示;有的捧着配色样板,轻声讲解冷暖色搭配的门道,将华夏女红的细腻匠心,一点点递到海岛妇人手中。妇女们听得格外专注,眼神紧紧黏在技工指尖,生怕漏过半点细节,时不时凑上前轻声发问,技工们柔声应答,亲和得没有半分生疏感。
“这么绣出来的花瓣,摸着都立体些,往后拿去卖,定能多挣些钱!”一位妇人捧着刚绣好的半片月季,满眼惊叹,语气里满是敬佩。身旁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夸赞女技工耐心周全,感念这份远道而来的帮扶,眉眼间的欢喜真切又浓烈。孩童们也凑在一旁,有的帮着递剪刀、理绣线,有的趴在绣绷边好奇打量,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连嬉闹都放轻了声响,满场暖意融融。
人群外围的巷口,巴沙身着暗纹常服,带着两名随从静立着,身影隐在屋舍投下的阴影里。他本是听闻聚居区热闹,过来查看民生近况,没料到映入眼帘的竟是这般景象——子民围着中方来人满脸热忱,言语间全是感激亲近,那份鲜活暖意,从未在面对王室差遣时流露过。
阳光铺在民众笑脸上,却照不进巴沙眼底,他眉头渐渐蹙起,心头莫名窜起一阵烦闷。这些妇女孩童皆是海岛子民,受王室管辖多年,素来对王权疏离淡漠,如今却对远道而来的中方女技工这般热络,分明是喜客冷主。看着女技工被簇拥环绕的模样,看着民众眼里真切的期盼,他只觉刺眼又膈应。
霍尘推广女红盘活民生,他本就心存忌惮,如今中方女技工入驻,将华夏技艺更深扎根海岛,民众对中方的认同感只会愈发厚重,对王室的依赖则日渐淡薄。长此以往,民心偏移,王权权威难免被稀释,这般喧宾夺主的景象,狠狠冲击着他身为王子的自尊与掌控欲。明明他才是海岛主宰,可眼前的热闹尊崇,竟全然与王室无关,这份落差,化作隐秘不满,在心底悄然蔓延。
目光扫过人群边缘的霍尘时,巴沙眼底冷意更甚。只见她一身素雅棉裙,乌黑长发松松挽成低髻,露出光洁脖颈,模样清灵温婉,全然是鲜活女青年的模样。她随意坐在矮凳上,膝上搭着半幅绣品,指尖捻着淡粉丝线,偶尔俯身帮身旁老妇人理顺缠结的绣线,声音轻柔叮嘱针法要点,眉眼间漾着温润笑意,神情平和又自在,全然融入这片烟火里,仿佛她本就是土生土长的海岛姑娘,而非外来的贡家后人,更非那位学识深厚的中方博士生。
没有刻意彰显存在感,没有借机笼络人心,只是安安静静陪着民众习技谋生,那份闲淡从容,落在巴沙眼里,却愈发刺眼。霍尘这般润物无声的融入,比任何刻意拉拢都更让人忌惮,她用华夏技艺拴住民众生计,用温和姿态拢住民心,而他只能站在一旁观望,连发难都找不到由头,只剩无力感伴着不满翻涌。
场上欢笑声愈发清晰,妇女们的问询声、女技工的讲解声、孩童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绘就一幅鲜活的民生图景,可这幅图景里,没有王室身影,只有中方帮扶与民众热忱。巴沙胸口闷意渐浓,眼底冷光滋生,对华夏文明的敬畏,此刻掺了几分难掩的嫌隙,王权被漠视的不悦,彻底压过所有考量。
他不愿再多看一眼,转身对随从沉声道:“回府。”语气冷硬得不带半分温度,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随从连忙跟上,脚步轻缓却不敢耽搁。巴沙的身影渐渐远去,衣袂扫过地面沙尘,携着一身沉郁气息消失在巷陌尽头,将场上的热闹暖意,彻底隔绝在外。
晒谷场上的众人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习技的专注喜悦里。霍尘抬眸瞥了眼巴沙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放在心上,指尖轻捻丝线,继续耐心指导身旁妇人。她所求从非尊崇权势,只求海岛妇孺能凭双手谋生、安稳度日。民众对中方女技工的热络,是对生计的渴求,对帮扶的感念,无关其他。
海风轻拂,裹着绣线的淡香,场上笑语依旧。霍尘静坐其间,眉眼温润,神色闲淡,与周遭烟火气息浑然一体,仿佛世间纷扰皆与她无关,唯有眼前针线与民众生计,值得全心安放。而巴沙心头滋生的嫌隙,早已悄然埋下,这场民生帮扶背后的暗涌,正悄悄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