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手机突兀的震动划破死寂,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指尖一颤——是苏挽,我读研时最好的同学,也是当年学术圈里最合拍的伙伴。
接通电话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的不是熟稔的问候,而是喧闹的酒局背景音,苏挽的声音裹着酒气,带着几分旧时的张扬:“霍尘,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不太顺?”话音未落,便有旁人的笑闹声插进来,隐约能听见“秦家”“论文”的字眼,刺得耳膜发疼。
我攥着手机,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记忆陡然翻涌,读研时的日子清晰如昨:我们挤在狭小的实验室里熬通宵,共享一份盒饭,对着数据图纸争论到面红耳赤,也曾并肩站在学术论坛的台下,满眼憧憬地说要一起深耕生态领域,守住学术纯粹,凭成果站稳脚跟。那时我们家境相仿,都带着底层知识分子的执拗,坚信努力能抵过阶层差距,苏挽更是常说,要活出样子,不辜负祖辈的期许——她祖辈也曾是文人墨客,虽不及我家当年显贵,却也留过几分书香余韵。
可后来毕业分流,苏挽靠着联姻嫁入小有权势的家族,渐渐淡出科研一线,转而对接资源、游走圈层,早已活成了我们当年最不齿的模样。听筒里的喧闹还在继续,苏挽的声音愈发清晰:“我这刚帮老公谈下一个生态项目,圈子里的人都给面子,你要是实在难,不如……”后面的话带着明显的施舍意味,我没听完便掐断了电话,指尖冰凉得发颤。
原来不是所有底层知识分子都在坚守,更多人早已向现实妥协,甚至借着圈层捷径往上攀爬,唯有我困在初心与现实的夹缝里,活得狼狈又可笑。同辈的落差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早已破碎的自尊,让我愈发认清,所谓的同窗情谊,终究抵不过圈层分化、利益权衡,我早已成了被同辈抛下的孤影。
浑浑噩噩走回家,推开门便看见书桌上摆着一个老旧的木盒,是外婆上周寄来的,说是整理旧物时翻出的曾外公遗物。指尖抚过斑驳的木盒纹路,打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书香扑面而来,里面没有贵重物件,只有一本泛黄的线装古籍,夹着几张老照片,还有一封未寄出的信。
照片上的曾外公身着长衫,站在老宅书房里,眉眼温润,满架的古籍字画透着世家的安稳底蕴。信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是曾外公晚年所写,字里行间满是对时局的无奈,还有对后辈的期许:“世道浮沉,阶层难越,唯知识可安身,唯本心可立命,纵前路坎坷,守得住纯粹,便不算辜负此生。”
指尖抚过字迹,眼眶瞬间泛红。曾外公当年也曾面对时代的洪流,家族的兴衰,却始终守着文人的风骨,可他期许的“知识安身、本心立命”,我终究没能做到。为了护住研究,我违背初心代写论文;为了站稳脚跟,我向权力妥协退让,到最后学术声誉尽毁,连本心都丢了,哪里配得上这份期许。
古籍的纸页边缘早已脆化,仿佛一碰就会碎,像曾外公留下的那点世家余辉,也像我早已崩塌的理想。我抱着木盒坐在地板上,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却照不进心底的荒芜。苏晚的张扬、曾外公的期许、秦家的冷语、代写的愧疚,层层叠叠裹住我,生而为何的叩问再次翻涌,可这一次,茫然里多了几分尖锐的痛——我既没能活成曾外公期许的模样,也没能像苏晚那样向现实妥协,终究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不知坐了多久,木盒里的古籍滑落,一张小字条掉了出来,是外婆后来补写的:“你曾外公说,守不住纯粹便重启初心,路断了便另寻归途,活着,便有翻盘的可能。”
我盯着字条,指尖微微颤抖。是啊,路虽断了,人还活着,难道就要这样沉沦下去?可重启初心谈何容易,阶层的壁垒依旧坚不可摧,学术的裂痕难以弥补,我又该往何处寻归途,又该如何守住那点仅剩的本心?
天光漫进房间,照亮了满地的迷茫,也照亮了古籍上的字迹,只是前行的方向,依旧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