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才难安,任重忧深。
霍尘的脚步声彻底消散在院门外,院落复归沉寂,唯有秋风卷着梧桐枯叶,簌簌落在青砖地上,添了几分萧索。秦振中′端坐在藤椅上,未曾起身相送,只是望着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眉眼间的温和褪去,漫起一层沉沉的怅然,连周身的气场都添了几分疲惫。
他深耕政务数十载,经手过无数跨国战略布局,见过太多风浪博弈,向来沉稳果决,极少有这般心绪翻涌的时候。可今日见了霍尘,那孩子眼底的隐忍、挣扎与韧劲,像一根细针,轻轻戳破了他早已习惯的从容,翻涌出心底积压多年的无奈与纠结,字字句句化作无声的独白,在空旷的屋内悄然蔓延。
“多好的苗子啊,年纪轻轻便跻身顶尖学府攻读博士,生态工程领域的造诣远超同辈,更难得的是心存家国,肩扛责任,不骄不躁,沉稳通透。”秦老低声喟叹,语气里满是珍视,可话音未落,便又轻轻摇头,眼底漫起惋惜,“可这般好的人才,若不是家族遭难,若不是故土有牵挂,又能留住多久?”
他太清楚当下的人才困境了。这些年,国家大力扶持科研,倾尽资源育才,可留才之路却步履维艰。海外优厚的薪资待遇、宽松的科研环境、便捷的生活条件,像无形的引力,拽走了太多顶尖后辈。国内科研经费虽逐年递增,可比起海外动辄千万的项目扶持、百万级的年薪,终究有差距。寻常人家的孩子,寒窗苦读十余年,背负着家庭的期许,面对现实的落差,难免心动;即便心怀家国,可当生存压力、发展瓶颈摆在面前,再浓烈的情怀,也难免被消磨。
“无高薪难留人心,无厚待难安人志。”秦砚东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语气里满是无力的喟叹,“我们总说家国情怀,总盼人才归心,可情怀填不了温饱,理想抵不过现实。看着一批批顶尖人才远赴海外,把学识用在他乡的土地上,我们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想给他们更好的待遇,受限于体制规章;想给他们更宽的平台,又需层层审批,步步权衡。留才难,难在既要守原则,又要暖人心,这中间的分寸,太难拿捏了。”
目光落在桌上霍尘的课题报告上,字迹工整,论证严谨,字里行间满是年轻人的锐气与钻研精神。秦老眼底的惋惜更甚,可随即又添了几分复杂的纠结,眉头微微蹙起。
“可话说回来,这般年轻的后辈,纵使学识过人,心性沉稳,也终究少了历练,缺了火候。”他轻声自语,语气里藏着老辈人的审慎,“国之重器,战略布局,容不得半分差错。他们有冲劲,有想法,却难免少了些博弈的沉稳,多了些理想的执拗;懂学术的精深,却未必懂人心的复杂,世事的诡谲。若真要将跨国核心项目、一方资源管控尽数托付,又难免心存顾虑,不敢全然放手。”
他想起过往经手的几个项目,也曾大胆启用年轻人才,可有人急于求成,忽略了风险管控,导致项目受阻;有人不通人情世故,与地方对接频频碰壁,延误了推进进度。不是年轻人能力不足,而是未经世事打磨,棱角未消,心智未够坚韧,面对复杂局面时,难免有所欠缺。
“既要倚重他们的学识锐气,又要顾虑他们的历练不足;既盼他们尽快挑起重担,又怕他们不堪重压栽了跟头。”秦振中缓缓闭上眼睛,眉宇间满是纠结,手指有节奏敲击沙发边沿“我们这些老骨头,熬了一辈子,拼了一辈子,总想把担子尽快交出去,可真到了放手的时候,又满心忐忑,患得患失。不是不信他们,是肩上的责任太重,脚下的根基太稳,容不得一丝闪失,输不起,也不能输啊。”
秋风从窗棂灌入,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动他鬓边的霜发。他睁开眼,眼底满是沉沉的疲惫,既有对人才流失的痛惜,又有对后辈培养的焦灼,更有对家国发展的深重牵挂。
“高薪留不住,低薪留不下;信任不敢满,放任又难安。”他低声呢喃,字句间满是老辈人的无奈,“这世间事,大抵都这般两难。我们护人才一程,给平台,给支撑,既盼他们能扎根故土,发光发热,又盼他们能历经打磨,沉稳成长,早日独当一面。可这条路,太长,太难,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己所能,为他们遮一程风雨,铺一段坦途,剩下的,终究要靠他们自己闯,自己扛。”
他抬手端起凉透的茶杯,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漫过舌尖,蔓延至心底。窗外的落叶愈发密集,像是在诉说着时光的流逝,也像是在映照着重任之下的沉重。秦砚东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沉默良久,眼底的纠结渐渐淡去,只剩深沉的期许与不易察觉的怅然。
只盼这些后辈,能懂这份良苦用心,能扛住世事磨砺,既能守住学识的纯粹,又能习得处世的通透;既不负家国的培养,又不负心中的理想,让人才不再流离,让根基愈发稳固,让山河无恙,国泰民安。只是这份期盼背后,藏着太多老辈人的无奈与牵挂,道不尽,也说不明,只能化作无声的守望,伴着岁月,静静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