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雷抬眼望天,阴云沉沉地压在头顶。酸雨又要来了——别墅外墙已经修葺过好几次,仍挡不住腐蚀的痕迹。
他点点头,转身登上飞机。引擎轰鸣中,众人纷纷捂住头躲在机翼下,狂风掀起他们的风衣,猎猎作响。视线越过停机坪,他想起祖父留下的庄园里,那棵巨型猴面包树依然长势良好。即便是最严酷的干旱,也没能折损它分毫。当年为了救活它,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储备水源。那座庄园,本就建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之上。
另一边的太空站里,早餐时间到了。糊状物盛在合金碗里,泛着诡异的光泽。
太难吃了!抗议声此起彼伏。
这是紫罗兰二号与霍尘团队研发的红米一号改良N代品种,在青山都基因种子库的编号是-7。米糊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芒草味,源自它的母体茭白。
太空七十七城流传着一句箴言:谁攥紧了农业,谁就能攥住天下。昂贵的种子让中小城市逐渐沦为附庸,它们的城市建筑多是合金结构,粮食全靠外运。几代人之后,本土种子彻底绝迹。当太空实验基地的种子库遭遇袭击,重构体系的权力落入少数人手中——拥有种子编号的人便可为所欲为。钢铁丛林拔地而起,人类进化却像粮食一样陷入停滞,太空世界的粮食危机,从未真正远去。
青山都凭借深厚的历史积淀,成了人类种子库的核心。这里的种子大多来自三山五湖的搜罗,种子库的主要投资方也是青山都,因此他们拥有优先使用权,杂交育种的成本低得惊人。其他城市早年沉迷钢铁扩张,如今只能望洋兴叹。
司空雷,作为青山都种子库现任总裁,成了太空七十七城的实际掌控者。他若不点头,没人敢挪动半步。断供实验用种都是轻的,他甚至玩过将整条生产线强制迁移的把戏。
科学家们曾公开抗议,他只淡淡掀了掀眼皮:诸位晚上想喝红酒?抱歉,酒库从晚餐起停运。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此刻他刚从荒漠庄园回来,正准备以东道主身份召开招待会,新一轮收割即将开始——逼迫各城上交农业专利。谁不服从,他就联合势力打压,无一幸免。多少人耗费数百年突破基因封锁,最终都成了他人嫁衣。司空雷对着主动献上专利的城池大加赞赏,美得那几位城主几乎要把整座城市都拱手相送。别呀,他笑得温和,我可是好人。
角落里有人冷笑。霍尘已经观察很久了。
霍小姐。司空雷走过来,瞥了眼云层,看这天,怕是要下雨,您小心些。
司空雷......霍尘攥紧了拳,语气里满是对这种垄断独裁的愤懑。整个太空种业被青山都把持,连实验室编号里的种子,基因序列都带着青山都的烙印。
我祖父当年发现一棵猴面包幼苗,到我手里已成参天大树。司空雷的声音沉下来,没有青山都,就没有我。他话锋一转,索要霍尘团队的另一项专利——秋水仙碱生物制剂。这种由医学部改良的制剂,除草效果显着且毒性大减,农业用途极广。
生物部和医学部向来各不相干,我不知道这个。霍尘想起曾在秦洪的小花园见过凤仙花,当时还觉得奇怪。
司空雷冷笑:你出卖同胞倒是挺快。
我只说事实。霍尘冷冷回敬。她确实没参与过制剂研发。
司空雷作罢。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转身走向宾客,却被助理匆匆拦住。老板,地面特约记者,《时尚周刊》的杜克求见,他父亲是您的业务主干。
快请。司空雷眼睛一亮,刚要掏出天价支票安抚科学家的手收了回去——下次再说吧。
杜克挤过人群时,霍尘默默让开。这个穿品红正装的年轻人,在满场深色礼服里像朵扎眼的花。司空雷看着他,差点笑出声——这矫揉造作的样子,怕是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他哪知道,这身正装是豆花特意置办的,却在这种场合显得格外廉价。
先生,建议您先去棋牌室等我,下午茶后再专访如何?司空雷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杜克环顾四周,满场衣冠楚楚,剪裁合体的衣装衬着精致面容,才明白自己的仪表有多不合时宜。
我带您去休息室吧。霍尘适时开口。她太清楚司空雷的脾性,对不重仪表的人,他从不屑浪费时间。
大姐,您在这儿干多久了?杜克跟在佣人身后,嘴闲不住地问。
很久了。机器人保姆的声音毫无波澜。
杜克换下卡通内搭走进大厅时,人已经散了。他拦住正要离开的霍尘:霍小姐,能采访您几句吗?
活见鬼。霍尘皱眉,麦考孚田里的长草风波还没平息,你们这些记者就不能歇会儿?
她登上兔子快跑,车载智能甜甜开口:您好,请问去向?
霍尘瞥了眼身后追来的记者,随口道:找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飞车一溜烟冲出去,停在东城时,霍尘有些发怔——这里安静得诡异。
大白天的,每栋屋子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几家体验馆还开着,其中一家挂着的牌子——这项中国非遗竟也被搬到了太空。或许是有财政支持,连民间仿制都被允许,只是少了些烟火气。几个学徒正围着老师傅学手艺,竹丝在指间翻飞,师徒间的口传心授,让霍尘看得发愣。她想起非遗名录里的734号文明,龚扇编号731——是太空七十七城的前十排名,是该城文明产物的前三名,代表最早迁入太空。当年初到太空时,背阴处冷得刺骨,向阳处又热得灼人,第一批民生非遗就是这样扎根的。
老师傅抬头想招呼,霍尘却转身走了。
别呀,地图显示前面有家更好的。车载智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
霍尘垮着脸坐回车里。飞车转了个弯,停在一座钢铁厂房前。有新乘客叫车了哦。全息窗口弹出附近的饭店列表,定位指向北城。
隔间里,彭伏已经坐在对面。车是他叫的。
好巧。霍尘先开了口。
彭伏没应声,只是望着窗外。
飞车平稳行驶,导航系统精准得绝不会飞出太阳系。
你对太阳系有什么看法?彭伏忽然问。这问题像问学生对语文老师的印象——没人说得清,却又逃不开。人类还能去哪里呢?似乎哪儿都去不成了。
霍尘平静地说:想逃的地方总要回来,想毁的地方偏生最可爱。
是啊。彭伏轻声应和。
两人静静望着窗外。有阳光的地方泛着惨白,阴影处则像泼了浓墨,无边无际的寂冷漫过舷窗。
彭伏看得出神。等他回过神时,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桌上压着几张星元,是霍尘留下的餐费。
车载智能突然加速,引擎发出轻快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