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琪伸手拉了霍尘一把,她才得以登上船。
两人去了船上的客舱。任琪住的小间里,还有随行人员同住。任琪道:“我刚在舱内给随行人员打电话,他们说在港口群里看到你了。”霍尘心里满是感激——要不是任琪他们收购了贡家海运,她恐怕真要找不到落脚处了。任琪却笑不出来,他在外交场合见得多了,霍尘这声感激,在他看来,说不定心里正暗骂他呢。毕竟,是他带着人收购了贡家海运,霍尘如今算是“端了人家的碗”,自然得受他辖制,说到底也是身不由己。
任琪倒了杯酒,塞到霍尘手里。两人并肩站在船舷边,港口方向,贡青厓还站在那里,像是在目送霍尘。
“听贡家大副说,贡青厓年轻时爱上过一个华侨女儿,”任琪忽然开口,“可华侨父母嫌水手私生活糜烂,偏那会儿贡金又捣鬼,偷了贡青厓的情书给人家父母看。这么一来,往后两人共事,怕是少不了明争暗斗。”
海风带着咸腥气扑过来,远处传来汽笛声,岸边的灯塔兀自耸立着。任琪没再往下说,航道的事,该怎么走,谁也缩不了头。
“任先生,您是真对航道感兴趣?”霍尘问。
任琪没作声。
霍尘又道:“以您的身份,本该坐飞机的。”
旁边有人打趣:“这位可是‘脚不沾地’的主儿,如今倒在船上喝起酒了,真是好命苦。哦对了,这位不就是新晋的淬地长老么?”
“他是航海大王,老水手了,”任琪转头对霍尘解释,“我们兼并了人家的祖业,总得知情补偿些。”
霍尘奇道:“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上次巴沙王朝政变,贡鲜早把你们供出来了,”任琪笑了笑,“我那会儿官小,没掺和上,不过后来他反水,倒是给我们送了不少情报。”
霍尘听得忿忿:“贡鲜自己犯了错,竟连别人也不放过。”
“他也是没办法,”任琪叹道,“贡家上百口人在人家手里当人质,我们也是于心不忍,才想着收购贡家,多少能护着点。”
“这么说,我倒该谢谢你们。”霍尘语气里带了点动容。
任琪没接话,转身走下了舷梯。
过了几天,船驶入中国南海。下船前,一阵狂风骤起,差点掀翻船上的旗帜。任琪往船上望了一眼,没看见霍尘的身影。
论身份地位,任琪本不必多此一举,但他还是转身登了船。后来,他倒是帮贡家招了些好水手,也算是弥补。
任琪常年出差,他总觉得,想得到的东西,总得经得住等。
下船时,他回头望了望,忍不住苦笑。他不过是想找个助理,本不想掺和贡家的事,可那位新任的淬地长老,似乎对这职务毫无兴趣——在船上时,他提的建议,始终没得到霍尘的回应。
霍尘回了不二市,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有时经过卓园,她总竖起耳朵听,却再也没听到钟声。大约是陆先生忘了敲,又或许,这位百岁老人又钻进了休眠仓。霍尘想起自己,若是普通人进了休眠仓,下次苏醒,怕是要面对更激烈的职场厮杀,她不敢大意,正没日没夜地为新职业做准备。
从贡家总部回来后,她总爱待在黑暗里,不出去,也不开灯。昏暗里看不清物体,思维却格外清晰。她关了通信工具,也不点开全息窗口看新闻,像是要与世隔绝一阵子。她需要调整心态,让自己平和下来,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近来总讨厌说话,懒得假意迎合,更不想做戏。
说起来,她如今是淬地长老,生活早该无忧了。在城里买了套大平层,装修得亮堂堂的,还特意邀了太空医院的同事来参观。大家都笑她疯了:“临海城市早晚要被淹,你还买这么大的房子?”霍尘却满不在乎:“顶上有飞机呢,真淹了再走也不迟。”
日子渐渐清闲,她开始学着享受生活。坐在大平层的顶楼,俯视着整座城,阳台种了牵牛花,还搭了葡萄架。这年秋天,葡萄熟了,一串串紫莹莹的挂在藤上,她思来想去,终究没拍照显摆,就让它们在藤上烂掉,也不想让谁知道。有时趴在阳台上,看机械蜂来给牵牛花授粉,她心里总有点发酸——作为学者,她清楚这种“天然花卉需人工授粉”的无奈:人类靠科技活着,可动植物却在科技的夹缝里消失,好多物种,就像有些人一样,走着走着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