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杰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还在隐隐作痛，视线透过基地顶部的铁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狄文坐在他旁边，轻轻抚摸着赤影狂蜂的小脑袋，神色黯淡。
“狄文，”狄杰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赫强说得是真的吗？”
狄文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哥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真的。”
她不想承认，可刚才陆虎出现在基地的画面，赫强那番带着嘲讽却又无比清晰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心上，由不得人不信。
“不可能……不可能……”狄杰猛地闭上眼睛，头摇得像拨浪鼓，可嘴里的否认越来越没底气。
心里某个角落早已被那番话撕开一道口子，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疑点——抢来的破天石从未分发给穷人，雷洛队长对陆虎的异常恭敬……全都顺着这道口子涌了出来，拼凑出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轮廓。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当初加入九点钟队的那天。
那时的雷洛队长站在阳光下，眼神明亮得像有火焰在燃烧。他拍着狄杰的肩膀说：“狄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那些手握权力和资源的人，把破天石当成私有物，看着底层的人挣扎却无动于衷。
九点钟队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不公，让力量回到该去的地方。加入我们，用你的力量做真正正确的事，怎么样？”
那时的自己，被这番话点燃了满腔热血，几乎是立刻就点头答应。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值得为之奋斗的正义，以为雷洛队长是指引方向的光……
可现在，那些滚烫的话语仿佛变成了冰冷的碎片，扎得他心口生疼。
“怎么会……”狄杰的声音带着哽咽，眼角有湿热的东西滑了下来，“他明明说过……是为了正义啊……”
那时的雷洛队长还不像现在这样总是紧锁眉头，他站在临时据点的篝火旁，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得眼神格外亮。
“你看这火，”雷洛捡起一根枯枝，拨了拨火堆，火星噼啪溅起，“它能取暖，能做饭，可要是被坏人攥在手里，也能烧毁房屋，烧伤无辜。”
他转头看向狄杰，手里的枯枝指向远处沉睡的村庄，“破天石也是一样。那些人把它囤积起来，当成炫耀的资本，当成压迫别人的工具，你见过托里亚边境的孩子吗？他们连最基础的神魄契约都做不到，不是因为没天赋，是因为连一块最普通的破天石都得不到。”
狄杰当时听得攥紧了拳头，少年人的心气像被点燃的柴草，烧得旺旺的。
“九点钟队要做的，就是把被偷走的‘火种’抢回来。”
雷洛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也许我们的方式不被认可，也许会被骂成强盗，但只要能让一块破天石落到真正需要它的人手里，就不算白做。”
他拍了拍狄杰的后背，力道不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别被旁人的眼光绊住脚，狄杰，要记得自己为什么出发。”
“为什么出发……”狄杰躺在地上，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眶越来越热。
那时雷洛的眼神那么真诚，语气那么笃定，怎么会是假的？可赫强的话，陆虎的出现，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把那些滚烫的记忆浇得模糊不清。
他猛地坐起身，抓着自己的头发：“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也许雷洛队长是被胁迫的？也许陆虎用了什么手段？他拼命想找个理由，却发现那些曾经支撑着他的信念，正在一点点崩塌。
狄文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轻轻说：“哥哥，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先弄清楚真相。”
狄杰抬起头，眼里还蒙着水汽，却多了一丝执拗：“对，真相……我要去找雷洛队长问清楚！”
可他刚撑着地面站起身，膝盖还在发颤，脑海里却突然撞进另一番话——那是在泽都时，林野指着他鼻子说的。
当时两人刚吵完一架，林野喘着气，眼神里满是不屑：“别总把‘正义’挂在嘴边！你们抢破天石的时候，问过那些被你们翻得底朝天的人家愿不愿意吗？被你们打伤的神魄警卫，他们就不是要保护别人的人吗？”
“什么劫富济贫，我看就是给自己的强盗行径找借口！”林野的声音像带着刺，“等你们真把抢来的东西分给穷人再说吧，现在？不过是替某个幕后黑手跑腿的傀儡罢了！”
那时的狄杰只当是林野输了架在嘴硬，气得跳脚反驳，可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傀儡……”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又跌坐回去。林野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早就看穿了什么？
赫强的嘲讽、陆虎的现身、雷洛的沉默，再加上林野当时那番看似刻薄的话，像一张网，死死将他罩在中间。曾经坚信不疑的“正义”，突然变得像个漏洞百出的笑话。
“哥哥？”狄文扶住他的胳膊，担忧地看着他发白的脸色。
狄杰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去找雷洛问清楚，脚步却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万一……万一林野说的是真的呢？万一雷洛队长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握紧破天石，以为在做正确的事，可现在，却觉得上面仿佛沾着洗不掉的灰。
林野的话像潮水般涌来，带着泽都午后的燥热，也带着少年人最尖锐的质问。
他忽然记起，那次冲突后，林野曾难得收起戾气，看着他说：“其实你也不是真的坏，就是被灌了迷魂汤。要不要跟我们走？达克斯虽然规矩多，但至少知道什么该抢，什么碰不得。”
那时的狄杰想也没想就梗着脖子拒绝：“谁要跟你们走！九点钟队才是在做正确的事，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
林野当时嗤笑一声，反问他：“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正义？”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当时被他用“抢回被霸占的破天石就是正义”硬生生顶了回去。可现在，这块石头滚回来，重重砸在他心口。
他想起雷洛说的“让破天石落到需要的人手里”，又想起赫强说的“全进了陆虎的口袋”；想起自己坚信的“反抗不公”，又想起被他们抢过的村庄里，那些人恐惧的眼神。
“正义……”狄杰喃喃自语，脚步虚浮地晃了晃。如果九点钟队从根上就是错的，如果雷洛队长的话掺了假，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算什么？
狄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道：“哥哥，林野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九点钟队不对劲。”
狄杰猛地抬头，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在动摇。是啊，林野他们为什么那么肯定？为什么林野的话，此刻听来竟比雷洛曾经的誓言还要清晰？
他靠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信念，在真相的碎片面前，碎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