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来，游廊的风带着几分冷意，明月高悬，两侧树影婆娑，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
容棠的容貌酷似薛氏，偏偏那双眼睛又格外似他。
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然而话音落下，容霆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沉声道，“棠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容棠颔首，眼神坚定，“女儿知道。”
“朝代更替，本是自然之理，非人力所能阻止。爹爹，您在新朝为官已有一段时日……穆廷与他，您应该看得出，谁才是那个造福百姓的帝王。”
容霆沉默着，眉头紧锁，指尖微微动了动。
他思忖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让爹爹好好想想。”
容棠并未指望父亲立刻答应，毕竟此事与他一贯的信仰相悖，转变非一朝一夕之事。
但她相信，父亲终会想明白。
比起所谓的血统，天下更需要的是一位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贤明君王。
而且前朝复立，以仁元皇帝的行事，他们容家注定没有好下场。
……
与父母分别后，容棠正准备回席。
恰好瞧见林氏氏携着周箬梅，正与元氏说话。容雅不情不愿的站在元氏身旁，视线看向面前的林氏母女，神情冷淡。
容棠走过去时，容雅一眼便看见了她，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快步跑到她身边，脸上满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林氏与周箬梅连忙上前行礼。
林氏这才转向容雅，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出来这么久了，该随我回席了，省得在这里叨扰了皇后娘娘。”
难得看到林氏这般温和说话的模样，容雅像见了鬼似的，但她又不蠢，回去还不是要被她磋磨。
“皇后娘娘想与我多说会儿，邀我一同归席。”容雅说这话的时候，悄悄打量了容棠一眼，见她并没有生气，气势也足了不少。
林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想发作，可一听她拿容棠当挡箭牌，终究还是收敛了些，只狠狠瞪了容雅一眼。
她吃过几回亏，早已摸清帝王对容棠的看重，远非她当初所想，如今正是得宠之时。念着儿子的仕途，纵有万般不满，也只能暂且憋着。
她勉强挤出笑容，装作和蔼的模样，“雅雅，怎就不听母亲的话了？”
这声“雅雅”叫得亲昵，容雅却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般只有家里长辈这般唤她，林氏凶神恶煞的这么一唤，倒像是索命的厉鬼，怪膈应人的。
这时，容棠才缓缓开口，“本宫也有些时日没与四姐姐好好说说话了，今日既然进了宫，便想留她在宫里多住几日，周老夫人您不会不同意吧？”
什么叫“不会不同意”？这说得什么话？
林氏心里头自然一百个不愿意。
她正为抱孙子的事急得上火，二人同房本就不勤，已让她伤透脑筋，哪有刚成亲就把人家媳妇儿留下的道理？
还要住几日？这岂不是要断了她抱孙子的念想？
可对方是皇后，金口玉言。
林氏望向容棠，前几次吃亏的事情历历在目，纵有千般不情愿，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火气，讪讪笑道，“不敢，这是雅雅的福气。”
说罢，她又剜了容雅一眼，只是碍于容棠还在 不敢太明显，“可记着了，皇宫不比自家府邸，行事得守规矩，莫要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容雅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真当她和周箬梅一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人吗？她就算不是府中嫡女，也是规规矩矩学过规矩的。
可不像林氏，先前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敢动手打皇后的娘家人，要不是有周恺这个儿子，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又不是没学过规矩。”
这话赤裸裸的嫌弃，登时气得林肝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好家伙，还敢骂她？
她都没嫌弃她一个庶女嫁给自己儿子，小贱蹄子竟敢骂她不懂规矩。
林氏气急，偏又发作不得，只能硬生生憋着。
………
容棠回到宴席时，上首的年轻帝王饮了些酒，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更添几分俊朗。容棠走过去安静地坐在他身侧。
望着他的侧脸，微微有些走神。
在她的印象里，武将似乎都格外擅长饮酒，就连她父亲，虽然平常鲜少在母亲面前喝酒，却也是千杯不醉。
倒是穆廷，明明看上去功夫比父亲还要厉害些，可偏偏这酒量，实在算不得好。
殿下宴席上，容霆坐在武官前列。一旁是与容家关系颇佳的卫国公章旭，再往下，容棠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看坐的位置，应该是和周恺一样追随穆廷的臣子。两家皆是前朝重臣，开席这么久，见他好像丝毫没有和二人说过话。
章旭与容霆相识多年，对他脾性知之甚详，见他眉宇间凝着愁绪，便拿起面前的杯盏，朗声笑道，“我家那个还成天游手好闲，要是有你家枫哥儿一半肯吃苦，我都要烧高香了！”
听到别人夸赞自己儿子，容霆虽高兴，但面色不显，抬手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爽快。
章旭见状，又和他聊起来了俩孩子的一些旧事，殿内气氛也随之热络了几分。
席间是上好的佳酿，酒香醇厚芬芳，入口甘冽。容霆的手指摩挲着杯沿，黑眸不自觉地朝上首龙椅望去。
不论是身形还是气势，全然不似寻常皇家子弟。只是这龙椅坐得久了，身上倒也渐渐沉淀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帝王风度。
容霆收回目光，默默为自己再斟满一杯酒。
………
容棠素来不大喜欢饮酒，方才只小小抿了一口，便觉辛辣刺喉。
恍惚间想起小时候，曾撞见两位哥哥偷偷喝酒，正好被她撞见，便故意缠着二人，非要尝一小口。
那时她便不懂，这般难喝的东西，怎会有这么多人偏爱。
她侧过身，看向身旁的穆廷，见他面前的杯盏又被斟满，他抬手便要端起，似是还要再饮。
容棠正想开口劝他，酒量不济便少喝些。
身子才稍稍一偏，忽然一阵凉风拂过，耳畔骤然传来一声锐响——
……是拔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