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夜里晕开一团暖黄,窗外是连绵的秋雨,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
已是后半夜,街上空无一人,连偶尔驶过的车都像是被雨水冲刷走的幻影。
姜暮雨罕见地没瘫着,而是站在窗边,望着被雨帘模糊的远方,眼神有些空茫,仿佛能穿透这夜色,看到更遥远的什么地方。
红宝变回狐狸形态,趴在收银台上,下巴搁在爪子上,碧眼随着窗外偶尔划过的车灯移动,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雨打棚顶,也不是风吹落叶,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许多细碎脚步踩在湿滑路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却又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来源。
红宝的耳朵倏地竖起,警惕地望向门口。
姜暮雨也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门外那片被雨水浇透的昏暗光线下。
声音渐渐清晰了些。
只见雨幕之中,隐约浮现出一支沉默行进的队伍。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不同年代的陈旧衣物,有的像是远行的商贩,挑着担子(虽然担子里空无一物);
有的像是逃难的流民,扶老携幼;
还有的像是孤独的旅人,背着简单的行囊。
他们的身影都有些模糊透明,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麻木,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机械地向前走。
他们并非实体,而是无数迷失在路途上、无法归家的旅人魂魄,因着某种执念或机缘,在此刻显现。
他们没有注意到便利店的存在,或者说,便利店的灯光对他们而言,只是漫长黑暗旅途中又一个模糊的光点。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穿过便利店门口,继续走向未知的远方时,队伍末尾的一个身影,却微微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穿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常见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肩上还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他比其他魂魄显得稍微凝实一些,脸上除了疲惫,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与挣扎。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了便利店窗内的灯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波动。
他脱离了一成不变向前行进的队伍,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迟疑地、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其他魂魄依旧麻木前行,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离开。
叮咚。
门铃发出了一声轻响。
工装男人穿过门帘(或者说,门帘穿过了他虚幻的身体),站在了店内。
他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仿佛不适应这明亮的光线,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货架,最后落在了姜暮雨身上。
“同……
同志,”
他开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一种久远年代的腔调,
“请问……
这儿……
离‘家’还有多远?”
他的“家”,显然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名,而是一个象征归宿与安息的彼岸概念。
姜暮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走了很久了?”
工装男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
“是啊……
很久了……
记不清日子了。
就是一直走,
一直走……
跟着大家……
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看了看窗外那支渐渐远去的模糊队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就是刚才……
看到您这儿的灯……
特别亮……
就……
就想问问路。”
他的执念不深,只是单纯的迷途,和对“家”的最后一点本能渴望。
姜暮雨沉默了片刻,走到热饮柜旁,接了一杯热水——
当然,他碰不到,那热水对他而言也只是光影。
但姜暮雨还是将杯子放在靠近他的桌面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歇歇脚吧。”
姜暮雨的声音平和,
“路还长,不差这一会儿。”
工装男人似乎理解了这份善意,他虚幻的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虽然触碰不到,但他还是对着那杯热水,做了一个“喝”的动作,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暖意。
“谢谢您,同志。”
他说道,情绪似乎平稳了许多。
姜暮雨这才指了指窗外,那支魂魄队伍消失的方向,又似乎指向更遥远的、不可见的所在:
“顺着光走,别回头。
当你看到一棵很大的、发着光的树的时候,就到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指引力量。
工装男人顺着姜暮雨指的方向望去,眼中那点微弱的波动渐渐变成了希冀的光芒。
他用力点了点头:
“发光的树……
我记住了!
谢谢您!
谢谢!”
他再次道谢,然后转过身,身影融入门外雨幕,朝着姜暮雨指引的方向,步履似乎比来时轻快坚定了一些,渐渐追上了前方那支模糊的队伍,一同消失在雨夜深处。
“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
我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忍不住低声吟道。只是此刻没有落晖,只有夜雨,而那棵“发光的树”,便是所有迷途魂魄最终的灯塔。
红宝眨了眨碧眼:
“老板,你真的看到过发光的树吗?”
姜暮雨走回窗边,重新望向无尽的雨夜,淡淡地说:
“有没有不重要。他们心里需要那棵树,它就会在那里。”
今夜,这间便利店,又一次成为了漫长旅途中,一个可以问路、可以歇脚的温暖驿站。
而那棵存在于指引中的“远树”,或许正承载着无数迷失行客最后的希望,在雨夜的尽头,静静散发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