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柱离开冯老爷家的时候,他的小媳妇从后门偷偷溜出来。
胡大柱看到她。
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想对胡大柱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说。
胡大柱看她那楚楚动人,可怜的样子,想起了李香岚。
都是青春年少的花季少女嫁给了六七十岁的糟老头,还是被父母卖过去的。
胡大柱还是转身走了,冯老爷的家事,他还真的管不了。
胡大柱揣着那份沉甸甸的合作协议,走在回胡家坡的黄土路上。
就在他拐过一个山坳时,目光瞥见路边的土沟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起初以为是哪个醉汉或者歇脚的,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女人。
女人衣衫单薄破旧,蜷缩在背风的土坎下,头发凌乱地沾着草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干裂爆皮。
听到脚步声,她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那眼神空洞、绝望,又带着一丝本能的乞求。
“行……行行好……给……给口吃的吧……”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游丝,颤抖着向胡大柱伸出手,那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胡大柱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连忙蹲下身,从怀里掏出准备带回家当干粮的、还带着体温的杂面馍馍,递到她手里:“吃吧。”
女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过馍馍,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噎得直伸脖子。
胡大柱又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才缓过气来。
这水壶就是在仙葫坡摘过来的,做成的水葫芦。
这个贫瘠的年代,乞讨的数还是不少,寒冬的时候,饿死冻死野外的也不少。
“你是哪个村的?咋一个人在这儿?”胡大柱看着她这副凄惨模样,皱眉问道。
女人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努力地回想着,声音带着浓重的、胡大柱从未听过的口音:“村?我……我不记得了……好像……好像是有海的地方……蓝蓝的,望不到边……”
“海?你做梦呢?这黄土高坡,距离海有上千公里呢。”胡大柱笑了。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迷惘和痛苦:“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被人带走了……坐了很久很久的车,然后就到了这山里……他们把我卖给了一户人家……我跑过好多次……可每次……每次爬上一座山,前面还是山……走出这片黄土坡,前面……前面还是望不到头的黄土坡……”
她说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冲出一道道泥痕。
“这黄土……这黄土把我困住了……我出不去了……大哥,你……你告诉我,往哪儿走?怎么走才能离开这儿?才能……才能看到海?”
她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胡大柱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期盼。
但更多的是绝望。
爬过高坡还是高坡,爬出黄土还是黄土。
一眼望去,黄土连着黄土,高坡连着高坡,没有边界。
胡大柱看着这个女人,听着她断断续续、却字字泣血的诉说,心里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他引以为傲的黄土高坡,这一刻,反而是压死这个女人的最后的一根稻草。
“你是被拐卖来的?有海的地方?”胡大柱思绪。
胡大柱显然知道,这女娃是被拐卖来的,但是按理讲,一般都是拐弯男娃,少数才是女娃。
“嗯,有海的地方,我小的时候跟我爸妈出海打鱼过,后来我和我弟弟就被人抓走了。”女人说道。
胡大柱从小生活在这片黄土高原,知道它的广袤与闭塞,对于很多山里人来说,走出这片天地难如登天。
胡大柱五十多岁了,他自己都没走出过这黄土高坡啊。
而这个被拐卖来的女人,在这无尽的黄土沟壑中挣扎、迷失,她的绝望,她的乡愁,像一记重锤,敲打在胡大柱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指给她一个方向?
告诉她往东走?
可东边依旧是连绵的群山和无尽的黄土,一个虚弱不堪的女人,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胡大柱。
他能治好身体的病痛,能带领村民寻找致富的路,却无法为这个迷失在黄土海洋里的灵魂,指明回家的方向。
“我……我也不知道……”胡大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避开女人那灼热期盼的目光,不忍心打破她最后的幻想,“你先……先跟我回村吧,吃点热乎的,把身子养好再说。”
女人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抓住他胳膊的手也无力地松开。
她不再问话,只是默默地、小口地啃着那个冰冷的馍馍,眼神重新变得空洞。
望着远处层层叠叠、仿佛没有尽头的黄土山峦,像是已经被这无尽的黄色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几个老男人赶了过来。
“妈的,你个娘们,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男人匆匆的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姑娘的头发,直接给拎了起来,像只兔子一样。
“疼,疼。”
姑娘当即站了起来。
刚喊出来,那男人直接就对着姑娘一顿殴打,脚踹。
那姑娘啊啊啊痛得直叫,被踹一脚时,差点从黄土高坡上摔了下去。
这男人那是打得真狠啊。
那一脚,一脚,都是往死里踹,可完全没有脚下留情的意思。
“别打了,你要打死她啊??”
胡大柱急忙过去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