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勉强为城市镀上一层淡金色，却驱不散晓晓心头的阴霾。昨夜几乎无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每一次心跳都似乎沉重地提醒着她——今天，将有一个决定他们未来的重要会面。顾言来接她时，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但晓晓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姿挺拔，却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戒备感，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吃早饭了吗？”顾言很自然地接过晓晓略显沉重的帆布画袋，声音比往常更低沉一些。晓晓摇摇头，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毫无食欲。她看着顾言，欲言又止。想问“爸爸有没有说更多”，又想问“你怕不怕”，但所有问题在触及他沉稳的目光时，都咽了回去。他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别担心，有我在。”他低声说，这句话像一句咒语，稍稍安抚了晓晓焦躁不安的神经。顾建平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候。他今天没有穿往常休闲的夹克，而是换上了一套熨帖的深色西装，连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这种正式的装扮无形中增加了压抑的气氛。苏晴没有同行，她站在单元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上车，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挥挥手，说了一句：“早点回来。”车子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车内一片沉寂，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顾建平专注地开着车，良久，才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的顾言和晓晓一眼，打破了沉默。“今天要见的，是梁氏集团的法律顾问，赵启明律师。”“梁氏？”晓晓下意识地重复，心脏猛地一缩。那是顾言生母的家族，那个神秘而富有、曾给顾言童年带来阴影的庞然大物。她瞬间明白了，父亲口中“能解决问题的人”并非心理医生或家庭调解员，而是来自对立阵营的代表。这不是帮助，而是摊牌的前奏。顾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下颌线变得清晰锐利。他没有看晓晓，目光直视着前方，但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他们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小言，”顾建平的声音带着疲惫，“无论他们说什么，保持冷静。我们今天去，是为了明确他们的态度，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晓晓的心沉了下去。用什么样的方式保护？是以她和顾言的分离为代价吗？会面地点在一家顶级会员制俱乐部的茶室，私密性极好。穿过幽静的回廊，侍者推开一扇厚重的实木门，一个极为宽敞、装修考究得近乎威严的房间呈现在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中式庭院，景致宜人，却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早已端坐在主位沙发上。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精明，嘴角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能轻易看穿人心。他身边还站着一位身材健硕、面无表情的助理，更像是保镖。“顾先生，顾言少爷，林小姐，请坐。”赵律师起身，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我是梁氏集团的法律顾问，赵启明。冒昧邀请各位前来，希望没有打扰。”他的用语礼貌周全，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晓晓非常不适。
他称顾言为“少爷”，却完全忽略了顾建平作为父亲的身份，只称“顾先生”，而对晓晓，更是疏离的“林小姐”，泾渭分明地划清了界限。顾言没有动，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赵律师，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压迫感。“我不是什么少爷，赵律师。有事直说，不必绕圈子。”赵启明脸上的笑容不变，似乎对顾言的敌意早有预料。他示意助理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茶几上。“顾言少爷快人快语，那我也不赘言了。我代表梁老先生，也就是您的外公，前来与您沟通。”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顾言，最后落在晓晓身上一瞬，那眼神带着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让晓晓如坐针毡。“梁老先生年事已高，对您这位唯一的外孙十分挂念。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关注您的成长。您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顶尖学府，在计算机领域展现出的天赋，都让老先生倍感欣慰，也更加确信，您身上流淌着梁家优秀的血脉，不应该被埋没在……普通的生活里。”“普通的生活？”顾言冷笑一声，语气里的讽刺几乎凝成实质，“我认为我现在的生活很好。请转告外公，他的‘挂念’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赵启明仿佛没听到顾言的拒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变得更具压迫性：“梁氏集团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您的外公希望您能认祖归宗，结束目前这种……尴尬的身份，回到梁家，接受系统的培养，未来继承整个集团。这将意味着您将拥有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资源、地位和权力。”他拿起那份文件，轻轻拍了拍：“这里是一份初步的意向书。只要您点头，梁氏会立刻为您办理转学手续，送您去世界最好的商学院深造。您名下将会获得集团部分股权，以及位于市中心的一套顶级公寓。当然，您父亲顾建平先生的工作调动问题，集团也可以轻松解决，甚至能提供更优渥的职位。” 他甚至看了一眼顾建平，话语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顾建平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沉声道：“赵律师，我的工作不需要梁氏操心。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们，小言有他自己的选择。”“选择？”赵启明微微挑眉，目光再次转向晓晓，这次不再掩饰其中的冷意，“顾言少爷，您真的认为您有其他的选择吗？或者说，您现在的‘选择’，不会给您身边的人带来困扰甚至……危险吗？”晓晓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顾言一步上前，将晓晓挡在身后，彻底隔绝了赵律师的目光。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危险而冰冷，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是在威胁我？”“不敢，只是陈述事实。”赵启明从容地放下文件，“梁老先生做事，向来喜欢掌控全局。他对您目前的生活状态，包括您与这位林晓晓小姐之间……超越寻常的关系，都了如指掌。”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欣赏顾言和晓晓瞬间煞白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投下炸弹：“重组家庭的兄妹，产生不合时宜的感情……这样的新闻，如果被有心人加以渲染，会对您和这位林小姐的声誉造成怎样的影响？会对您父亲和继母的工作和生活带来多大的压力？更重要的是，林小姐似乎有志于成为一名原画师，一个初出茅庐的艺术家，如果背上某些不光彩的标签，在这个圈子里还能走多远？”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晓晓最脆弱的神经。她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身体微微颤抖。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一个庞大势力的恶意，那种可以轻易碾碎她梦想和生活的力量，让她感到恐惧和无助。“你们敢！”顾言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眼中翻滚着骇人的风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一切撕碎。“梁氏集团尊重法律，自然不会做违法之事。”赵启明语气平淡，却带着胜券在握的傲慢，“但舆论和市场的力量，有时候并非人力所能控制。顾言少爷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牵绊，如果无法成为助力，那就最好……斩断。”
“斩断”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重锤般砸在晓晓心上。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顾言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顾言猛地转身，紧紧握住晓晓冰凉的手，用身体语言给予她支撑。他回头，目光如寒冰利箭般射向赵启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听好了，也转告梁家所有人。我，顾言，永远不会承认那个所谓的‘家’。我对梁家的产业没有半分兴趣。林晓晓是我的选择，是我要守护的人。如果你们敢动她，或者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会用我的一切，包括你们所谓的‘天赋’，让你们付出代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力量，在空旷的茶室里回荡。那一刻，他不是那个隐忍的学霸，也不是那个温柔的“哥哥”，而是一个为了保护所爱、敢于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男人。顾建平看着儿子的背影，眼神复杂，有担忧，有骄傲，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赵启明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没想到顾言的态度会如此强硬。他沉默了片刻，重新戴上那副公式化的面具，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信封，放在桌上。“顾言少爷的决心，我会如实转达。这是梁老先生给您的最后通牒。”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老先生给您一周的时间考虑。一周后，如果没有得到您肯定的答复，那么集团将不得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来‘纠正’您的人生轨迹，以免您被不必要的感情拖累，误入歧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晓晓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就是那个不必要的拖累”。“届时，恐怕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了。告辞。”赵启明带着助理离开了茶室，沉重的木门缓缓关上，将压抑和危机锁在了房间里。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下去。晓晓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顾言及时扶住了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能感觉到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以及他身体细微的颤抖。他也在害怕，但他没有退缩。“没事了，晓晓，没事了。”顾言低声安抚着她，声音沙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绝不会。”晓晓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痛。她终于明白，他们的爱情，从不是两个人的事。它牵扯着两个家庭，更引来了嗜血的巨鳄。她原本简单纯粹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了一道巨大的、黑暗的裂缝。顾建平走到他们身边，看着相拥的两人，沉重地开口：“你们都听到了。梁家……比我们想象的更不择手段。小言，你打算怎么办？”顾言抬起头，眼中的风暴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他看向窗外那片被精心控制的庭院景致，仿佛看到了梁家那张巨大的网。“爸，晓晓，”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他们想要战争，那我就给他们战争。”他松开晓晓，弯腰拾起桌上那份“最后通牒”和那个精致的信封，看也没看，直接撕成了两半，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纸屑飘落，像一个被撕碎的和平假象。
“但是，”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晓晓，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愫——有爱意，有决绝，还有一丝……晓晓看不懂的痛楚，“在这之前，我们可能需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晓晓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你说什么？”顾言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但他的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让她看不清真实。他伸出手，似乎想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僵硬地停在了半空，然后缓缓收回。“为了……保护你。”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保护？用离开的方式来保护？晓晓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昨夜的坦诚和坚定犹在耳边，此刻却仿佛成了一个讽刺。家族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顾言的选择，是将她推开吗？顾言没有再解释，他转身，对顾建平说：“爸，我们先送晓晓回去。”他率先向门口走去，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决绝。晓晓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垃圾桶里那些被撕碎的纸片，巨大的不安和疑问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一周的时间……暂时的分开……顾言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和收回的手……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所谓的“战争”，究竟要怎样进行？而他们刚刚才在父母面前勇敢承认的感情，难道真的要在家族的压力下，如此轻易地……按下暂停键吗？茶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刚才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开启了另一段更加扑朔迷离、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征程。晓晓不知道，顾言那句“暂时分开”是缓兵之计，还是他内心真实的选择。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脚下的路，布满了荆棘，而顾言，似乎已经决定独自去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