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花园小区,高层公寓,深夜。
这里是江城一个中档偏上的住宅小区,环境整洁,绿树成荫,即使到了深夜,路灯和楼宇的轮廓灯也亮着,透着一股都市的秩序与安宁。
12栋1802室,客厅还亮着灯。
陈浩刚加完班回来不到两个小时。
作为一家中型互联网公司的运营总监,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节奏。
洗过澡,换上舒适的纯棉家居服,正坐在客厅那张舒适的布艺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未尽的邮件。
手边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黑咖啡,茶几上散落着几份文件。
他戴着无框眼镜,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便在家,也保持着一种职场精英的干练感,只是眉宇间带着些许倦色。
他和赵强同岁,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纪,但气质截然不同。
赵强是外放的、充满力量感的糙汉,而他则是内敛的、带着书卷气和精明的都市白领。
两人能成为铁杆兄弟,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情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性格互补。
赵强的直率热血能点燃陈浩过于理性的世界,而陈浩的冷静缜密则常常能给冲动行事的赵强兜底。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沉重,甚至带着点慌乱的砸门声,猛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打断了陈浩的思绪。
这敲门风格,太有辨识度了。
陈浩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了一眼。
果然是赵强。
那张写满了我有大事的脸,头发有点乱,脸色在楼道灯下显得不太正常,有点发白。
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魂未定和……迫切。
他打开门。
“强子?这么晚你怎么……”
陈浩话没说完,赵强就一阵风似的挤了进来,反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力道大得门框都震了一下。
“陈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赵强进门就嚷嚷,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有些发颤,他连鞋都没换,穿着那双沾着夜市油污的运动鞋就在光洁的地板上踩出几个脚印,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抓起陈浩那杯还烫的咖啡,看都没看就咕咚灌了一大口,烫得他龇牙咧嘴,又噗地吐回杯子里。
“我靠!烫死老子了!”
陈浩看着自己精心冲泡的咖啡就这么被糟蹋了,额角青筋跳了跳,但更让他注意的是赵强反常的状态。
他关上门,走到赵强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对方。
“冷静点,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跟人打架了?
还是健身房出问题了?”
“不是!都不是!”
赵强摆着手,喘了几口粗气,似乎想平复一下过于剧烈的心跳,他抬起头,看着陈浩,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恐惧,有困惑,有激动,还有一种世界观被冲击后的茫然。
“陈哥,我……我今晚见着虎子了。”
“王虎?”
陈浩微微扬眉。
“他回来了?
好事啊,上次医院之后就没消息了,大家还挺担心。
你俩喝酒去了?
看你这样,没少喝吧?”
“是喝酒了,但问题不在这儿!”
赵强用力搓了把脸,仿佛想把某些恐怖的画面从脑子里搓掉。
“陈哥,我跟虎子喝酒,然后……
然后我们他妈撞鬼了!真撞鬼了!”
“撞鬼?”
陈浩眉头皱得更紧,身体微微前倾。
“强子,你是不是喝多了产生幻觉了?
还是看了什么恐怖片……”
“我他妈没喝多!我也没瞎!”
赵强激动地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是真的!
就在老夜市后面那条死胡同里!
一个穿白裙的女的,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说走不出去,有鬼!
我他妈当时酒劲上来了,不信邪,就想带她出去,结果一进去……
我操他妈的!”
赵强描述起巷子里的遭遇。
瞬间消失的声音和光线,翻滚的灰雾,那些飘忽不定、散发着冰冷恶意的鬼影,直钻脑子的凄厉呢喃和低语,还有那种冻彻骨髓的阴寒……
他的声音越来越抖,脸色也越来越白。
陈浩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的神色从最初的怀疑,渐渐变得凝重。
他了解赵强,这家伙胆子大,性子糙,但从不撒谎,尤其是在这种正经事上。
而且赵强描述的那种细节。
环境的诡异变化,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尤其是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感。
不像是编的,更不像单纯的醉酒幻觉。
“后来呢?”
陈浩沉声问。
“你们怎么出来的?”
“是虎子!”
赵强提到王虎,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了,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对熟悉兄弟变得陌生的惶惑。
“虎子……虎子他不一样了!
陈哥,他真的不一样了!”
他语无伦次地描述起王虎的表现。
那突然变得沉静锐利的眼神,那莫名其妙能打到鬼影、还会发出银灰色光芒的拳头。
明明自己痛得脸色发青、手臂结霜,却还死撑着挡在他前面,对着那些鬼东西咆哮……
“还有!”
赵强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
“后来,突然来了个人!
一个穿灰衣服、戴帽子的男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蹲在屋檐上,鬼一样!
他……他就弹了弹手指,真的,就他妈弹了弹手指!
那些鬼影子,就跟肥皂泡似的,噗噗噗全炸了!
巷子里的雾也散了,路也出来了!”
“那个人还跟虎子说了几句话,教了他什么口诀……
虎子后来照着做,隔空一拳,就把一个藏得最深的、更厉害的鬼影胸口打了个大窟窿!
我的天……陈哥,我当时……我当时腿都软了!
这他妈……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赵强说完,整个人像脱力一样靠在沙发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客厅里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和窗外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声。
陈浩久久没有说话。
他摘下了眼镜,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捏鼻梁,闭着眼,似乎在消化这过于冲击性的信息。
他的思维在高速运转,将赵强描述的碎片拼凑起来,并与之前的一些线索。
邹临渊在城西罐头厂那非人的表现,王虎之前的回家失踪,邹临渊让他们远离的告诫。
最后,联系到一起。
良久,陈浩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强子。”
陈浩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你确定……你看清了?
王虎的拳头……真的发光了?
那个人……弹指就灭了那些……东西?”
“我他妈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赵强猛地坐直身体。
“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跟我说我都能把他脑子打出来!
可……可这他妈是真的啊!
陈哥!
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些……
不干净的东西!
还有虎子,他……他是不是也变成临渊哥那样了?”
最后这个问题,赵强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恐惧,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落?
仿佛某个重要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离他远去。
陈浩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啤酒,扔给赵强一罐,自己打开另一罐,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清醒。
“强子。”
陈浩坐回来,语气是分析工作难题时的冷静。
“我们先捋一捋。”
“第一,按照你的描述,你和王虎今晚确实遭遇了超自然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件。
我信你。
因为你的描述细节详实,情绪反应真实,而且……
这和王虎最近的变化,以及我们之前的一些经历,隐隐能对上。”
“第二,关于王虎。”
陈浩顿了顿,眼神深邃。
“虎子这个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了江城大学,都了解。
他憨厚,实诚,有一把子力气,也重情义。
但他不傻,更不是那种没深没浅、做事不顾后果的二百五。
相反,他有时候轴得让人头疼,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看着赵强。
“你觉得,以虎子的性格,他会因为好奇或者想变厉害,就主动去接触……
那些东西吗?
会主动去学那种……会发光打鬼的本事吗?”
赵强愣住了,下意识地摇头。
“不……不会。
虎子胆子其实不大,以前看个恐怖片都能吓得好几天睡不着。
而且他挺怕临渊哥的,尤其是罐头厂那次之后……
他应该躲都来不及。”
“没错。”
陈浩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啤酒罐。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他没得选。
或者说,是被卷进去的。”
他放下啤酒罐,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你记不记得,虎子之前为什么突然回老家?
把快递的工作都辞了。
但什么急事,能让他在快递公司干的好好的,说不干就不干了?
和我们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这么久?
连电话都打不通?”
赵强皱紧眉头。
“他说是家里有事……难道……”
“我猜。”
陈浩缓缓道。
“虎子家里的事,恐怕不简单。
可能……就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有关。
甚至可能,他遇到了生命危险,或者他弟弟小明遇到了什么,必须用非常手段才能解决的麻烦。”
“而能解决这种麻烦的,有能力把虎子从那种地方拉出来的……”
陈浩看着赵强,一字一句道。
“你觉得,还能有谁?”
赵强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发紧,吐出一个名字。
“……临渊哥。”
“对,邹临渊。”
陈浩说出这个名字时,眼神也极为复杂,有感激,有敬畏,更有深深的忌惮和疏离。
“只有他。
也只有他,有能力,也有理由,去拉虎子一把。
毕竟,他们是兄弟,一个村子从小长大的兄弟。”
“所以,虎子现在会这些……本事,很可能是临渊哥教的?
或者,至少是因为临渊哥,他才踏进了那个……世界?”
赵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进一步崩塌。
“十有八九。”
陈浩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而且,教虎子本事的,可能还不是临渊哥本人。
今晚救你们的那个灰衣人,手法诡异,实力恐怖,弹指间灭鬼破阵……
这种人,你觉得会是无名之辈吗?
他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
又为什么会指点虎子?”
陈浩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强子,你想想看。
临渊哥现在,在干什么?
他那个阴阳殿,到底是做什么的?
上次在罐头厂,他那副样子……
你觉得,他身边会缺这种神神秘秘、手段厉害的人吗?”
赵强倒吸一口凉气。
“陈哥,你是说……
那个灰衣服的,可能是临渊哥的人?
是……是他派来暗中保护虎子的?
或者……
是刚好在附近办事,顺手救了咱们?”
“都有可能。”
陈浩重新靠回沙发背,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清现实的无奈。
“但无论如何,这都说明了一件事。
虎子,已经回不来了。
不是说他这个人变了,而是他走的路,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
他被迫也好,自愿也罢,都已经踏进了临渊哥所在的那个世界。
那个有鬼,有妖,有法术,也有我们无法想象的恐怖和杀戮的世界。”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赵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