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村村口,清晨。
薄雾还未完全散去,笼罩着远处的田野和山峦,空气里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清新味道。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歪歪斜斜的站牌上,往江城几个红漆字已经斑驳。
这里是村里人外出,等那趟一天只有两班的破旧中巴车的地方。
王虎背着个鼓鼓囊囊的、洗得发白的旧帆布背包,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服、一双新纳的鞋底,还有他妈硬塞进去的一罐腌咸菜和十几个煮鸡蛋。
他穿着那身最好的、只有走亲戚才穿的深蓝色夹克,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平整。
头发也特意理过,短短的,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
和七天前离开江城时相比,他瘦了些,脸颊的轮廓更清晰,但精神头却截然不同。
不再是那种憨厚中带着迷茫和挣扎的样子,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沉静,以及眼底深处跃动的、名为目标的光芒。
王虎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棵经过风雨后更加扎实的小白杨。
王铁柱、王婶,还有拉着妈妈衣角的王小明,都站在他身边。
清晨的凉意让王婶忍不住又给儿子整了整其实并不乱的衣领。
“虎子,到了江城,就直接去阴阳殿找你渊哥,别乱跑。”
王铁柱抽着旱烟,烟雾在清冷的空气里袅袅上升,他声音有些低沉。
“你渊哥既然说了让你去,肯定都安排好了。
去了就听你渊哥的,他让你干啥就干啥,多干活,少说话,机灵点。”
“我知道,爸。”
王虎点头,目光看向通往村外的土路,那路的尽头,连接着江城,也连接着他选择的新道路。
“这鸡蛋和咸菜,到了地方记得吃。
外面买的东西贵,还不一定合胃口。”
王婶说着,眼圈又开始泛红,但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钱……你渊哥给的那些,妈给你缝在夹克内衬里了,贴身放着,千万别丢了。
该花的花,别省着,但也不能乱花。
你……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天冷了加衣服……”
“妈,我都多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王虎看着母亲鬓角新增的白发,心头酸涩,语气却故作轻松。
“您和我爸在家才是,别太累着。
地里的活儿慢慢干,别着急,小明。”
王虎蹲下身,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在家要听爸妈的话,好好学习。
等哥在江城站稳脚跟,接你去城里念好学校。”
王小明用力点头,大眼睛里满是对哥哥的崇拜和不舍。
“哥,我肯定好好学!
你跟着渊哥哥,也要变得特别厉害!”
“嗯!”
王虎重重点头,站起身,再次看向父母。
“爸妈,你们放心。
我这次去,不是去混日子的。
我跟着渊哥,是去学本事,是去干正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清晨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清香,也让他体内那股新生的、冰凉而温顺的力量微微流转。
自从醒来后,他就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力气似乎变大了,五感也敏锐了许多,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周围环境的“气”的流动。
比如脚下大地的厚实,空气中水汽的润泽,远处朝阳即将升起的蓬勃暖意。
最明显的是,丹田和小腹处,仿佛多了一潭深不见底、却平静无波的“寒泉”,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息从中溢出,滋养着四肢百骸,让他精力充沛,头脑清醒。
这就是纯阴命格带来的力量吗?
王虎握了握拳,能感受到皮肤下涌动的、不同于以往蛮力的能量。
这力量让他心安,也让他对未来的路更多了几分期待和底气。
“爸妈,你们回去吧。”
王虎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路尽头。
“车估计快来了,你们在这儿站着也冷。”
“再等等,不差这一会儿。”
王铁柱把旱烟在鞋底磕了磕,收起烟袋,看着儿子,眼神复杂,有骄傲,有担忧,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嘱托。
“虎子,有些话,爸得再跟你说说。”
“你渊哥那人,是我和你妈从小看着长大的。”
王铁柱的声音很慢,像是在回忆。
“这孩子,打小就跟别的娃不一样。
话不多,性子闷,看着冷淡淡的,好像对啥都不上心。”
他叹了口气。
“可我们知道,这孩子是外冷心热。
他爹妈去得早,是邹老爷子一手拉扯大的。
老爷子对他期望高,管得也严。
后来老爷子也没了,就剩他一个人……
孤儿一个,无依无靠的。”
王婶也抹了抹眼角,接口道。
“是啊,临渊那孩子,不容易。
别的孩子放学了有爹妈疼,他得自己做饭,自己收拾屋子,还得琢磨他爷爷留下的那些古书。
他爷爷走那年,他正高考,硬是顶着压力考上了好大学……
可后来听说,也没去上。
我们那时候还纳闷,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候就……”
王铁柱摆摆手,示意老伴别再说那些,他看向王虎,语气更加郑重。
“爸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渊哥走到今天,吃了太多苦,他比谁都难。
你别看他现在好像挺厉害,挺风光,可他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爸妈走得早,没享到他一天福。
他爷爷辛苦把他养大,也没看到他出息的那天。
他一个人,扛着老邹家的担子,还得面对外面那些……
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凶险。”
“所以虎子。”
王铁柱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很大。
“你去了,不要怪你渊哥对你要求严,也不要嫌他话少脸冷。
他肯收下你,肯把那么重要的……
什么东西弄到你身上,那是把你当自己兄弟,当可以信任的人!
你得跟你哥好好干,多帮他分担,别让他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
王婶也连连点头。
“对!虎子,你渊哥是真心对你好。
这年头,能这么实心实意拉拔兄弟的人,不多了。
你得惜福,得知恩。
好好跟着你渊哥,学本事,也学做人。
这孩子……太苦了,但也真是有出息,给他爸妈,给他爷爷,给他们老邹家……长脸了!”
父母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王虎心上。
他之前只知道渊哥厉害,有本事,却很少去想渊哥这些本事是怎么来的,背后又经历了什么。
孤儿……一个人扛着所有……
想到渊哥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偶尔流露出的、深不见底的孤独,王虎心里一阵发紧,随即涌起更强烈的决心。
“爸,妈,你们的话,我记住了。”
王虎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
“我不会怪渊哥,也不会给他丢人。
我会好好跟着他,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我会拼命学,尽快能帮上他的忙。
渊哥的苦,我知道一点了。
以后,有我王虎在,绝不让他再一个人扛所有事!”
他挺直腰板,目光灼灼。
“你们放心,儿子这次去,不是去瞎混的。
我一定混出个人样回来!
跟着渊哥,踏踏实实干,绝对不会让他失望,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看向家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雾霭中若隐若现的村庄轮廓。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要让咱们老王家,也能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好!好!”
王铁柱眼眶湿润,连连说好。
“车来了!”
王小明眼尖,指着土路尽头喊道。
果然,一阵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漆皮脱落、玻璃模糊的旧式中巴车。
摇摇晃晃地从雾气里钻了出来,卷起一路尘土,慢悠悠地停在了老槐树下。
车门嗤一声打开,带着一股汽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离别的时候,真的到了。
“爸,妈,小明,我走了。”
王虎背好背包,最后看了一眼家人,将父母不舍又充满期望的眼神,弟弟天真崇拜的目光,深深印在心底。
“到了就来个信儿!”
王婶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好好干!注意安全!”
王铁柱用力挥手。
“哥,早点回来看我!”
王小明大喊。
王虎重重点头,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踏上了中巴车。
投币,找座位。
车里人不多,弥漫着陈年的烟味和汗味。
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用力拉开了有些生锈的车窗。
“回去吧!爸妈!小明!回去吧!”
他把头伸出窗外,用力挥手。
“有空我就回来看你们!”
中巴车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启动,开始颠簸着驶离村口。
王虎一直趴在车窗边,看着父母和弟弟的身影在车后越来越小。
最后变成三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那棵老槐树下,消失在薄雾和田野的尽头。
他坐回座位,关上车窗。
车厢里嘈杂,引擎声轰鸣,但他心里却异常平静。
摸了摸夹克内衬里那厚厚的一沓钱,感受着体内静静流淌的清凉力量,想着父母的话,想着渊哥孤独却挺直的背影,想着自己昏迷那七天如同炼狱般的煎熬和新生……
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强大的动力。
江城,阴阳殿,渊哥……
我,王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