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血蝠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有点不太适应。
那身标志性的暗红色紧身作战服早不知道被黄战天扔哪儿去了,现在他身上套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下面是条黑色运动裤。
都是邹临渊让狐月儿随便买的,尺码偏大,穿起来松松垮垮。
头发也剪短了,露出清晰的发际线和略显苍白的脸。
他试着活动了下肩膀,琵琶骨那里传来隐约的刺痛,但已经不影响正常活动了。
一周前,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被铁钩穿骨,修为被封,扔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等死。
结果不仅没死成,伤还好了个七七八八。
“喂,血蝠!”
门外传来黄战天那破锣嗓子。
“老大,叫你去书房!快点!”
“来了。”
血蝠最后看了眼镜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二楼书房。
这地方的装修风格有点混搭。
一面墙是顶到天花板的大书架,塞满了各种古籍、线装书,还有用防水布仔细包好的竹简帛书,看起来就像个老学究的书房。
可另一面墙却是整扇的落地窗,下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泼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
窗外是后院一小片竹子,风一吹,沙沙响。
邹临渊坐在那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面。
邹临渊没穿之前那身玄青色长袍,换了件简单的黑色短袖t恤,头发是清爽的短发,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坐。”
邹临渊没抬头,手里拿着支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血蝠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这套休闲装穿在身上,让血蝠有点不自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能是少了那股随时能融入阴影的紧绷感。
邹临渊放下笔,抬眼看他。
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脸上。
“伤怎么样了?”
邹临渊问,语气很平常,像在问吃了没。
“皮肉伤基本好了。”
血蝠回答得也很直接。
“内伤还差一点,实力恢复了七八成。”
“嗯。”
邹临渊点点头,身体往后靠进椅背,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邹临渊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右手虎口有层薄茧,那是长期握剑留下的。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
窗外的阳光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方格,能看见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缓缓飘浮。
“血蝠。”
邹临渊开口,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咱们敞开说吧。
你现在是灵虚四阶,比我高。”
血蝠心头一紧,没接话,等着下文。
“你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也给了你机会。”
邹临渊继续说,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但我得对阴阳殿负责,也得对自己负责。
信任这东西,需要时间,也需要……一点保障。”
邹临渊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
“你比我强,这是事实。”
邹临渊说得很直白。
“要让我放心用你,让你也能安心待在这儿,我必须要在你身上种下一个东西。”
血蝠喉结动了动:“什么?”
“神魂契约。”
邹临渊一字一顿,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血蝠心上。
“签订神魂契约,你的命就掌握在我的手里。
我想让你死,一个念头的事。”
书房里彻底安静了。
落地窗外的竹叶被风吹得“哗啦”响,远处街上隐约传来车流声,但这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血蝠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沉重而缓慢。
他看着邹临渊。
对方的表情很平静,眼神里没有威胁,也没有试探,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要留下来,就得交投名状。
而这个投名状,就是你的命。
血蝠没立刻回答。
他脸色白了白,但眼神很稳,没有躲闪,也没有愤怒。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这双手杀过很多人,沾过很多血,也救过一个人,他的母亲。
可现在,这双手的主人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了。
不,其实早就握不住了。
从他被铁钩穿骨拖进这间房子的地下室开始,他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过了大概十几秒,血蝠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应该的。”
他的声音有点哑,但很清晰。
“我这种人,过去干的那些事,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大人,要是不防着点,我反而觉得大人不正常。”
他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说。
“我答应,断了我的后路,也断了你的顾虑。
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大人的,大人想怎么用,说一声就行。”
这话说得很平静,甚至有点认命的意思。
但邹临渊听出了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我把自己交给你,你也得担起这份责任。
邹临渊看了他几秒钟,点点头:“行,敞亮。”
邹临渊伸出右手,食指伸直,其他手指虚握。
一点灰蒙蒙的光晕在指尖亮起,不刺眼,但看久了会觉得那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转,很深,很深,深得像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别抵抗,放松。”
邹临渊说,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这个过程不能有任何抵触,否则会伤到你的魂魄根基。”
血蝠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随着这口气吐出来,他全身的肌肉彻底放松,连最基本的护体真气都散了。
血蝠能感觉到邹临渊的手指在靠近,带着那股灰蒙蒙的光。
那光很温和,不烫,甚至有点凉。
然后,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触感很轻,像一片羽毛。
下一瞬间,
“嗡——”
血蝠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颅腔里炸开了。
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温暖但极其庞大的东西,轻轻碰了下他灵魂深处最核心的地方。
不难受,甚至有点安心,但那东西的层次太高了,高到他本能地想跪下去,想顶礼膜拜。
他“看见”了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无边无际,雾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旋转,像太极,又不像。
然后,一道清晰的“线”从那片雾气里延伸出来,轻轻搭在了他的魂魄上。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邹临渊的存在,浩瀚,冰冷,深处又藏着炽热和杀伐。
像一座冰山,海面上的部分冻得刺骨,海面下却涌动着滚烫的岩浆。
而自己的生死,真的就在对方一念之间了。
不是比喻,是事实。
现在只要邹临渊动个念头,他的魂魄就会像风中残烛一样熄灭。
契约成了。
血蝠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邹临渊,眼神变了。
不是恐惧,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有敬畏,有归属,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没再叫“大人”,换了个称呼:“老板。”
这个称呼在都市里很常见,但在修真界很少用。
可放在这里,放在这间有落地窗、有办公桌、有笔记本电脑的书房里,却出奇地合适。
“嗯。”
邹临渊收回手,指尖那点灰光消失了。
邹临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稍微白了点,额角也有细汗。
施展这种层次的契约术,消耗不小。
邹临渊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才开口。
“既然是自己人了,说说吧,都会点什么?
在尸鬼门主要干什么?”
语气随意了很多,像老板在面试新员工。
血蝠组织了下语言,开始回答。
“在尸鬼门,我算阴九幽手下的特种人员。”
血蝠说道。
“主要干四类活:情报侦查、特种追踪、定点清除、特殊押运。”
“具体来说。”
他语速平稳,像在做任务汇报。
“潜行隐匿是我的强项。
有专门的功法,叫《幽影遁》,配合环境和装备,同阶修士很难发现。
除非对方有特殊瞳术或者感知类法宝,否则我贴到他背后他都不一定能察觉。”
邹临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追踪和反追踪。”
血蝠接着说。
“擅长利用各种痕迹,灵力残留、气味、血迹、脚印,甚至环境里的细微变化。
比如一片叶子被碰掉了,一块石头位置动了,我都能看出来。
反过来,要消除自己的痕迹,我也有办法。”
“伪装还行。
不是那种彻底换张脸的高级易容,但改变体型、样貌细节、气质,够用了。
不专业的人看不出来。”
“机关陷阱懂一些。
布置、识别、拆除,都会点,不算专家,但够用。”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审讯和抗审……有点经验。”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邹临渊听懂了。
尸鬼门的审讯手段,和有点经验这个词放在一起,背后是血淋淋的事实。
“最拿手的。”
血蝠抬眼,那双总是很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属于顶尖猎手的冷光。
“是短距离瞬杀。
利用环境、时机、目标的漏洞,用最小代价完成击杀。
我杀过比我高一阶的目标,没惊动他身边的人。”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炫耀的意思,就是在陈述事实。
但邹临渊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灵虚期,差一阶就是天壤之别。
能越阶刺杀成功,还做得干净利落,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邹临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没说话。
血蝠又补充道。
“另外,我对尸鬼门内部结构、人员分布、部分据点的位置、他们的功法特点和行事风格,包括阴九幽的习惯和多疑的点,都比较熟。
修真界黑市和某些……不太见得光的情报渠道,我也能搭上线。”
说白了,血蝠就是个高配版的特种情报员兼刺客。
搁在军方,这就是最顶尖的那批人。
搁在修真界,这就是各大势力抢着要的稀缺人才。
邹临渊听完,点了点头。
“你这套本事,很适合干点暗活。
阴阳殿明面上是看风水、处理灵异事件的。
但暗地里,我们需要眼睛,也需要能在关键时刻解决问题的手。”
“明白。”
血蝠立刻接话。
“侦查、监听、盯梢、清除,老板你吩咐就行。”
“嗯。”
邹临渊想了想。
“你先养几天,把状态恢复满。
顺便熟悉一下阴阳殿的情况,还有江城地面上各路人马的底细。
哪些是朋友,哪些是对头,哪些是墙头草,心里得有个数。
你身份敏感,暂时别公开露面,行动要隐蔽。”
“是。”
“至于修炼。”
邹临渊看着他,语气认真了些。
“你的功法偏阴寒,跟尸鬼门一脉相承,现在强行改修别的,容易出问题,走火入魔都是轻的。
你先按原来的路子练,把伤养好,把修为稳住。
但有一点”
邹临渊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
“别再碰那些吸人生魂、血祭之类的邪门路子。
我不喜欢看到,更不希望知道。
以后有合适的中正或者阳属性功法、资源,我给你留意。”
这是在为他考虑后续的修行路线了。
血蝠心里动了一下,点点头。
“谢老板,我知道了。”
他知道邹临渊这话不是客套。
修真界的功法,尤其是能修到灵虚期的功法,都是各门各派的核心传承,不会轻易外传。
邹临渊说给你留意,就意味着真的会上心。
“行,先这样。”
邹临渊摆摆手。
“还住原来那屋,需要什么,就找黄战天,或者狐月儿。
好好恢复,很快会有任务给你。”
“那我先出去了。”
血蝠起身,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又停下,回头看了邹临渊一眼。
邹临渊已经低下头,重新拿起那支钢笔,在摊开的符箓草图上勾画着什么。
阳光从侧面打过来,照在邹临渊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邹临渊很年轻,真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可血蝠知道,这个年轻人手里,现在攥着自己的命。
血蝠轻轻带上门。
“咔哒。”
门锁合拢的声音很轻。
书房里,邹临渊停下笔,抬起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轮廓在下午的光线里有点模糊,远处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