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序”联盟的章程定下来那天,辰辉地宫的石灯亮到后半夜。等各族代表揣着印了朱砂的文书陆续散去,剩下的人也忙着清点粮草、划分防区,唯有相柳和望舒,趁着天还没亮,牵了匹温顺的青鬃马,悄没声地出了地宫。
他们没去别的地方,径直回了那片藏在山坳里的温泉谷。相柳还记得望舒上次坐在崖边说的话——“想有间能看见泉的屋子”,便真的找了块背风的坡地,亲手劈木搭屋。他常年握剑的手,握起斧柄时竟也稳,刨出来的木茬子齐整,连窗棂都细细磨了边,没留半分毛刺。望舒就在旁边搭下手,捡些光滑的鹅卵石铺院角,又在屋前圈出半亩地,撒上灵草籽和寻常花种——她说“光有药草太素,开花了好看”。
等木屋的烟筒第一次冒出淡白的烟,已是半月后。春日的太阳暖融融的,透过竹篱的缝隙,在院中的石磨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望舒穿件洗得软的素布裙,蹲在药圃边,指尖沾着点湿土,正给刚冒芽的灵草渡气——那嫩芽沾了她的青木灵气,竟比旁的长得快些,叶尖透着翠生生的亮。相柳没去打扰,就坐在不远处的老 oak 桩上,面前摊着卷从地宫带来的兽皮地图,目光却早飘到望舒身上。看她蹲久了揉腰,他就悄悄挪过去,把自己的外袍铺在石磨上;看她被草叶上的露水滴湿袖口,他下次就提前把竹篮里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
谷里的时光走得慢,慢到能听见泉水滴在青石上的“叮咚”声,慢到能数清望舒发间沾的花瓣有几片。没有战报,没有议事,只有风裹着草木香,绕着木屋转。
日子就这么过着,平淡得像泉里的水,却甘得很。
每天天刚亮,相柳就会去谷口的空地上练剑。以前在葬神关,他的剑气烈得能劈碎巨石,如今却软了些,金绿光裹着风,掠过草尖时只压弯几片叶子,像怕惊着谷里的鸟。望舒醒得稍晚,会先烧壶灵草茶,等相柳回来时,茶刚好温到适口。她总说“你胃寒,得多喝暖的”,说着就把茶盏往他手边推,指尖偶尔碰着他的指腹,两人都会愣一下,又很快别开眼,耳尖却悄悄红了。
午后的阳光最暖,他们常坐在屋前的老树下。望舒翻着从地宫借来的古籍,遇到看不懂的阵法符文,就戳戳相柳的胳膊,把书递过去。相柳虽不擅长这些,却会耐着性子跟她一起琢磨,偶尔想起辰荣旧部提过的古阵,就捡根树枝在地上画,边画边说“当年洪江说这阵能护粮道,就是太费灵力”。望舒听得认真,还会把关键处记在竹片上,说“以后咱们给谷里也布个,防野兽”。
有时他们也会往谷深处走。望舒眼尖,总能发现藏在石缝里的罕见药草,每次看见,就会拽着相柳的袖口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挖,生怕伤了根。相柳就替她拿着竹篮,还会帮她挡开垂下来的荆棘。有次望舒看见丛紫莹莹的花,说“这花泡蜜肯定甜”,没过两天,她窗台就多了个陶罐,里面装着刚采的紫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是相柳大清早去摘的,连带着把花枝都插得整整齐齐。
望舒不再喊他“军师”了,就叫“相柳”,声音软乎乎的,像谷里的泉。起初相柳还不太习惯,听见了会顿一下,后来也慢慢应着,有时望舒喊得急了,他还会笑着说“别急,我在呢”。那些压在他心底的杀戾和愧疚,在这样的日子里,像被温泉泡过似的,慢慢软了,淡了。他开始觉得,原来日子不只是打仗、复仇,还能有茶的暖、花的香,还有身边人的笑。
这样的宁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那天午后,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还没等相柳起身,石坚就掀着竹篱跑了进来,甲片上沾着泥,汗湿的衣襟贴在背上,连说话都喘:“军师!望舒姑娘!可算找着你们了!”他手里攥着卷皱巴巴的文书,是长老会的传讯,字都被汗浸得有些模糊。
原来联盟收了太多流民,各族的摩擦越来越多——万妖谷的妖族想占西坡的猎场,人族部族不依,都快打起来了;雪魂族要的冰玉不够,极北的矿脉又被流民占了,冰锋都快压不住了;还有轩辕边境的几个城镇,没了管束,小偷小摸的事不断,老百姓都盼着联盟给个说法。更棘手的是轩辕那边,派了使团来和谈,却要联盟认他们当宗主,还不许联盟练兵,主战派的兵都快压到边境了。
“长老会吵了三天,没个定论,都等着您拿主意呢!”石坚说着,把文书递过来,眼里满是期盼——在他心里,只有相柳能镇住这局面。
相柳接过文书,指尖捏着纸边,没说话。望舒坐在他旁边,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眼神里是理解,没半点抱怨。相柳抬头看她,她轻轻点了点头,那意思他懂——他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那些信任他们的人,还在等着。
“告诉长老会,三天后我和望舒回去。”相柳终于开口,声音稳得很,“各族的摩擦,就立个‘仲裁殿’,各族选个人当差,凡事都能商量,但不能动手,谁破了规矩,就取消联盟的粮补给。至于轩辕……”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冷光,“和谈可以,但得平等,他们要认宗主,门都没有;边境的兵,两边都往后撤百里,敢越线,咱们就打。”
石坚听了,立马松了口气,连声道谢,转身就往外跑,生怕晚了耽误事。
石坚走后,谷里又静了下来,只是那股子安逸的气,淡了些。
傍晚的时候,两人坐在温泉边,看着夕阳把水面染成橘红色。望舒把脚伸进水里,泉温刚好,暖得她轻轻叹了口气:“刚把花种活,又要走了。”
相柳挨着她坐下,伸手把她散在肩前的头发捋到耳后,指尖蹭过她的耳垂,温温的:“这里永远是咱们的家,等把外面的事理顺了,咱们就回来。”他顿了顿,想起望舒之前说的泡蜜,又补充道,“到时候给你搭个葡萄架,夏天能乘凉,还能摘葡萄酿酒。”
望舒笑了,转头看他,眼里亮闪闪的:“说话算话?”
“算话。”相柳点头,伸手攥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他就用掌心裹着,“到时候再把药圃扩大些,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们开始收拾行装。望舒把晒干的灵草收进陶罐,又把窗台的紫花移到院里的土里,小声说“等我们回来”。相柳则检查了木屋的门,把锁扣擦得亮,还在门槛上放了块刻着“归”字的木牌——是他前一晚连夜刻的。
出发的时候,天刚亮,薄雾还没散。望舒回头望了眼木屋,烟筒没了烟,竹篱边的花却开得正好。她攥紧相柳的袖口,轻声说:“走吧,咱们还会回来的。”
相柳点头,牵着她的手,往谷外走。阳光慢慢爬上山坡,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通向辰辉地宫的方向。他们知道,前面又有硬仗要打,但这次不一样——他们心里有了牵挂,有了要回来的地方,也有了彼此可以依靠的人。
谷静岁月长,这不是结束,是等着他们回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