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舟扎进无尽海不过半日,天与海就像被墨染过似的,浑成一片沉郁的黑。原该吹帆的风没了影,海面却自己涌着稠得像浆的浪,拍在船板上连响都闷,像有谁在水下叹气。天上的昏黄不是黄昏,是常年不散的霾,光落在海面上,没泛起半点碎金,倒被吸得干干净净,连船桅的影子都淡得快看不见。
“军师,您看!”驾船的巫咸长老突然停了桨,手指着船舷外。墨黑的海水里,偶尔窜起几缕淡绿磷光,光里裹着的影子扭来扭去——不是鱼,不是虾,倒像被扯碎的魂,晃一下就沉了。更吓人的是,灵舟外的防护光罩正“滋滋”响,光层像被虫啃似的,边缘一点点变灰,再这么耗下去,迟早要破。
相柳站在船头,白发垂在肩前,没被风动半分。他指尖悬着缕淡金灵力,刚碰着光罩,就被一股冷劲弹回来——那是归墟漏出来的湮灭气,沾着就想把灵力扯成虚无。“都把灵力收了,别露头。”他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静了,“这海是归墟的‘引子’,越动灵力,越招麻烦。”
犬妖趴在甲板上,耳朵贴得死死的,鼻子抽了又抽,喉咙里滚着低低的哼唧——它闻着了危险,是藏在黑浪里的、能吞掉魂的味。没人说话,连呼吸都压得轻,只有船板划过海水的“哗啦”声,在这死寂里,听得人心头发紧。
往后的日子,险况跟着来,没断过。
一次遇上时空乱流,船突然被扯得转圈圈,甲板上的木箱“哐当”飞起来,撞在桅杆上碎成渣。相柳没站稳,后背撞在船舷上,旧伤疼得他皱眉,却还是伸手按在船心——金绿光顺着指缝淌进木头里,像给船钉了根“定海神针”,直到乱流散了,他才扶着船舷,悄悄擦了擦嘴角的血。
还有次被“噬魂水母”缠上。那些东西没形,是团黑雾,贴在光罩上就啃,光层淡得快透明了。雪魂法师咬着牙,把袖里的冰珠全捏碎,寒气顺着光罩往外渗,冻得黑雾“吱呀”响,可他自己的嘴唇却白了——那是耗了本源的劲,撑不了多久。最后还是相柳摸出片建木叶子,贴在光罩上,绿光一裹,黑雾才散了。
相柳的脸越来越白,每次化解危机,他都要靠在船杆上喘半天。青沅给的药喝了大半,可伤势没好,反倒添了新的——归墟的气太毒,每次挡都要沾点,顺着脉往心口钻。可他怀里的同心符,始终温着,像望舒的手贴在那儿,偶尔还会轻轻颤一下,像在说“我还在等你”。
他偶尔会把符贴在耳边,能听见极轻的、望舒的呼吸声。那声音很弱,却没断,还透着股韧——她也在撑,在等着他找到生机。
第七天清晨,同心符突然烫了下,像被太阳晒过似的。相柳猛地抬头,往前看——海没了,换成了片碎得不成样的“地”:有的块冻着万年冰,有的淌着红岩浆,还有的飘着半截断城,风一吹就往下掉碎石。最中间是个黑窟窿,大得望不到边,转着圈吸东西,连光都逃不进去——那是归墟之眼的边!
“地图标着的地方,就在那窟窿旁边!”巫咸长老的声音发颤,“可这怎么靠近?空间都碎了,一踏进去就没了!”
相柳没说话,指尖碰了碰同心符——符的指引更清了,直指窟窿边那块飘着的白石碑,碑上泛着点微光,像在招手。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众人说:“你们在这儿结阵等,三天后我不回,就赶紧返航。”
“军师!我跟你去!”石坚留在营里,辰荣老兵想跟着,却被相柳拦住:“路太险,多个人多份危险。我一个人,好走。”
他踏出灵舟,脚刚沾到虚空,就被股劲扯得晃了晃。赶紧催起建木本源,金绿光裹着身子,像套薄甲,才稳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空间裂缝在脚边“咔啦”响,稍不注意就会被划到。走了没多远,他的玄甲就被裂风划开道口子,血渗出来,刚滴下去就被归墟气吸得没了影。
快到石碑时,变故陡生!
石碑后面的裂缝里,突然伸出来只黑爪——不是肉做的,是团裹着邪劲的影,指甲尖泛着冷光,抓过来时,连空间都被捏得“嘎吱”响!
“蝼蚁也敢来这儿?”邪念直接扎进相柳脑子里,“归墟缺养料,你刚好送上门!”
黑爪往他头顶压,相柳想躲,可浑身的劲早耗光了,只能看着爪越来越近,连闭眼的力气都快没了——难道要栽在这儿?望舒还在等他……
就在这时,怀里的同心符“嗡”地炸开!
绿光裹着暖意,像望舒扑过来护住他似的,凝成道屏障。黑爪碰上去,“嗤”的一声,像雪遇着火,瞬间化了!邪影发出尖叫:“建木的劲?早该没了的!怎么会……”
绿光没散,还裹着香柳往石碑推。一个软乎乎的声音钻进他心里,像浸了千年的泉:“碰石碑……真相在里面……”那是木灵尊者的残念,带着点泪,却暖得能化冰。
相柳伸手,按在石碑上——凉得像望舒之前的手,却透着股古意。
指尖刚碰到石碑,相柳就像被拽进了光里。
无数画面在眼前闪:上古时神魔打架,天崩地裂;建木撑着天,最后断成碎块;木灵尊者跪在归墟边,把自己的本源当封印,血滴在地上,长出了第一缕生机……最后停在个黑窟窿里——归墟之眼的芯!里面不是全黑,藏着点暖光,像颗小太阳,那是“生命源泉”!
原来这源泉是建木的碎魂和尊者的献祭拼出来的,能活本源,却被邪魔的禁锁着。要拿它,得有三样东西:建木种子(他有)、辰荣的不屈劲(他身上的战魂)、还有……护着人的真心(他和望舒的同心符)。
画面散了,相柳还站在石碑前。归墟之眼还在转,可邪影没了。石碑上的纹亮了,画着条道,直指归墟芯——那是唯一能靠近源泉的路。他摸了摸怀里的同心符,符凉了点,却多了道跟石碑连着的劲,像给了他把钥匙。
他回头,望了眼远处的灵舟——小得像粒米。然后攥紧符,转身往归墟之眼走。袍角扫过碎光,脚步没停——望舒还在等,他不能退。
归墟的风裹着他,却没再伤他。因为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能让望舒醒过来的光,有能结束这一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