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神关的焦土还凝着未冷的血,风卷过玄铁残片,刮出“呜呜”的响,像在数地上的尸骸。联军的欢呼早散了,现在营地里连说话都压着声——辰荣兵蹲在关墙外埋同袍,新土堆上插着断戟当碑,有的连名字都刻不全;妖族的墨羽雕垂着头,翅膀拢着受伤的同伴,没了之前的烈气;雪魂族的冰盾歪在地上,上面还嵌着邪祟的黑爪印,冻着的血成了暗红的冰碴。
石殿的门闭得紧,里面飘出的药香混着灵气,压不住外面的沉郁。相柳和望舒躺在并列的石榻上,青沅坐在中间,手里的金针悬在望舒头顶,指节泛白——望舒的气息弱得像游丝,心口那点建木绿光颤巍巍的,像浸了水的萤火,风一吹都怕灭了。
殿外的石阶上,敖擎的龙爪无意识抠着石缝,鳞甲蹭出火星。他盯着紧闭的殿门,喉间滚着低吟:“都三天了,再没动静,联军的人心要散。”木黎拄着骨杖,杖头宝石暗得像蒙了灰,苍老的手在杖身上摸来摸去:“急不得,相柳那孩子耗得太狠,望舒姑娘更是……本源都快空了。”冰锋靠在廊柱上,冰甲上的霜没化,声音冷得像冰:“我已让雪魂弟子守着冥河,幽冥残部不敢来,但归墟那边……谁也说不准。”
正说着,殿门“吱呀”开了,青沅走出来,眼底的红藏不住:“命保住了。相柳底子厚,神魂震荡缓过来就能醒;可望舒……”她顿了顿,从袖里摸出片枯了的灵草,“强行催建木抗归墟意志,本源亏得太狠,能不能醒,醒了能不能留修为,全看她自己。”
三人都没说话。风卷着远处的哭声过来,敖擎的龙目暗了暗:“先稳住联军。你守着他们,我和木黎、冰锋暂管事务,等相柳醒了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葬神关成了座沉默的营。
石殿里,相柳的眉头总皱着,喉间偶尔滚出半声呓语,翻来覆去都是“望舒”两个字。他腕脉上的妖力在慢慢回,建木空间本源像条温吞的溪,顺着经脉淌,护着他的心脉。有次青沅给望舒换草药,相柳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指尖往望舒的方向探,没碰到就落了回去,像个没找着方向的孩子。
望舒始终没醒。她的脸白得像纸,唇上没半点血色,只有心口那点绿光还在撑着。青沅每天用灵药熬汤,撬开她的嘴喂进去,药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没咽进去多少。夜里静的时候,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刚好照见两人垂在榻边的手——指尖隔着半寸,却在无意识地往一起凑,像两条找着彼此的小鱼,连昏迷着,都想靠得近点。
殿外的联军也没闲着。石坚带着辰荣兵清理关楼废墟,把能用的甲胄、兵器捡回来,擦干净了分给弟兄;敖擎的飞骑在天上巡逻,墨羽雕的影子掠过焦土,盯着远处的山林,怕幽冥残部偷袭;木黎和巫咸弟子在关墙下画护阵,朱砂粉撒了一层又一层,阵纹亮起来时,能压下残留在空气里的邪味。
没人提未来,却都在等——等相柳醒,等望舒睁开眼,等一个能往前走的信儿。
第七天黄昏,橘红的光从石殿窗棂钻进来,落在相柳的脸上。
他的眼睫颤了颤,像被光挠醒的。先是茫然地盯着穹顶的石纹,过了会儿,记忆突然涌上来——归墟旋涡的冷、望舒贴在他后心的暖、还有最后那股撑不住的虚……
“望舒!”
相柳猛地撑着坐起来,眼前“黑”了片,手忙抓着榻沿才没摔下去。他顾不上晕,目光直往旁边扫,看见望舒还躺着,心刚松了半口气,又被她苍白的脸揪紧了。
他踉跄着下榻,腿肚子发软,走两步就晃一下,总算挪到望舒榻边。蹲下来时,膝盖磕在石地上,疼得他皱眉,却没顾上揉——指尖轻轻碰了碰望舒的腕脉,细得像蛛丝,连跳都弱得快摸不着。
“怎么会这么虚……”相柳的声音哑得厉害,想渡点灵力过去,可掌心只冒了点淡金的光,刚碰到望舒的手,就散了。他的经脉还空着,连这点劲都送不进去。
“醒了就别乱动。”青沅端着药碗进来,看见他这模样,赶紧把碗放在石桌上,扶着他的胳膊,“你自己还虚着呢,渡力也没用。”她蹲下来,摸了摸望舒的额头,“她这情况,寻常药石没用。除非……能找着‘生命源泉’。”
“生命源泉?”相柳抬头,眼里突然亮了点。
青沅却叹了口气,端起药碗递给他:“老辈人传的神物,说能活本源、续生机,可谁也没见过。木灵尊者的古籍里提过一句,说是跟天地初开的生命气有关,早就没了影。”
相柳捏着药碗,指尖泛白——没影也要找。只要能让望舒醒,就算翻遍大荒,他也去。
就在这时,石殿的门被撞开,石坚跑进来,甲片响得慌,脸上又急又喜:“军师!您醒了!敖龙王他们在关楼废墟里挖着东西了——块黑石板,刻着怪纹路,邪乎得很!”
相柳没心思喝药,抓着石坚的胳膊就往外走。石坚想扶他,却被他甩开:“快带我去!”
关楼的焦坑边围了不少人,敖擎、木黎、冰锋都在。坑底露着角黑石板,非石非玉,上面刻的纹路扭来扭去,像缠在一起的藤蔓,却透着股苍凉的劲,连邪味都沾不上。
“你看这纹路。”木黎把骨杖伸下去,杖头碰了碰石板,“跟巫咸族古籍里的‘上古封印纹’像,却更复杂。之前被幽冥血晶压着,我们挖开血晶残骸才看着。”
相柳蹲在坑边,指尖刚碰到石板,心口突然“跳”了下——是建木本源的反应,像见着老熟人似的,透着股亲近。他愣了愣,又摸了摸纹路,那股反应更明显了。
“幽冥占葬神关,怕是不只为了关隘。”敖擎的龙爪指着石板,“这石片子能扛邪劲,血晶压着它,说不定是怕它露出来。”
冰锋也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点:“雪魂族的老记载里说,上古有先贤想封归墟,说不定留了线索在这种地方。”
相柳看着石板,突然想起青沅说的“生命源泉”——如果这石板跟上古有关,会不会也跟那神物有关?望舒的生机、归墟的秘密、还有联军的未来,说不定都在这石板下面。
他扶着坑沿站起来,玄甲蹭着碎石子,响得脆。目光扫过围过来的人,虽然虚,却透着股定劲:“挖。不管下面是啥,都得挖开。望舒等不起,我们也等不起。”
风卷着黄昏的光过来,落在石板上,纹路竟隐隐亮了点。没人看见,相柳身后的石殿里,望舒垂在榻边的手,指尖极轻地动了下——像在回应他的话,也像在往他的方向,再凑近点。
余烬还没冷透,可新的路,已经在脚下显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