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这是老刀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感觉。不是某处具体的伤痛，而是弥漫在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纤维深处的，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弥漫性的剧痛。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尖锐的刺痛让他差点再次晕厥。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泛着诡异幽绿的昏暗。过了好几秒，视线才慢慢聚焦。
山谷依旧死寂，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活物般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透了的寂静。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淡了许多，被一种类似雷电过后、混合着烧焦有机物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取代。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左臂撑起上半身，靠在背后那块冰冷湿滑的岩石上。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他首先看向旁边的赵振。
赵振依旧昏迷着，姿势和他失去意识前差不多，蜷缩着，像一只受了致命伤的虾米。他脸上、脖颈、衣襟上全是干涸发黑的血迹，七窍流血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老刀的心沉了下去，神魂受创，是最麻烦的。
他又看向另一边的周伟明。
周伟明倒是醒着，或者说，是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片被邪气笼罩、依旧昏暗的天空，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胸前的厚土佩彻底黯淡无光，表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但他体内那点微弱的戊土之气，似乎在本能地、缓慢地流转，吊着他一口气。
老刀松了口气，至少，两个人都还活着。
他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片密密麻麻的“茧林”依旧存在，但所有的“蚕茧”都停止了蠕动，像一个个失去了动力源的诡异雕塑，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那里。连接它们的血管藤蔓大部分都断裂、枯萎了，像一条条被晒干的、扭曲的黑色绳索，无力地垂落在地上，或者挂在那些静止的“蚕茧”上。只有少数几根还在轻微地抽搐，断口处渗出粘稠的、不再具有活性的墨绿色液体。
视线投向山谷深处。
祭坛所在的方向，原本那搏动着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崩塌的废墟轮廓。借助残存的“灵目术”，他能看到那里散落着惨白的骨粉和黑色的碎石，以及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无形巨力砸出的凹坑。凹坑中心，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皮肤刺痛的净化气息，那是门主那一道紫色光柱留下的痕迹。
邪神胚胎，祭坛，核心的威胁，确实被抹去了。
但山谷并没有变得安全。
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这片土地本身被长期污染和亵渎后产生的怨念和死气，如同瘟疫般弥漫在空气中。那些静止的“蚕茧”里，虽然不再有活性的能量流动，但老刀能感觉到，里面那些被扭曲、融合的生命，并未完全死去，而是陷入了一种永恒的、痛苦的凝固状态，它们残存的意识散发着无声的绝望，污染着这片空间。
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名副其实的死域，生灵的坟场。
“水……”周伟明发出微弱的、沙哑的声音，将老刀的思绪拉了回来。
老刀舔了舔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他也渴得厉害，喉咙里像有火在烧。但他知道，这里的水源绝对碰不得。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从随身的一个小皮囊里倒出最后一点用净水符处理过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滴入周伟明干裂的嘴唇。
几滴水下去，周伟明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向老刀，声音带着哭腔：“老刀……我们……我们还活着？”
“嗯，活着。”老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别说话，节省体力，慢慢运转你的功法。”
他又看向赵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皮囊里最后几滴水，滴在了赵振的嘴唇上。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做完这一切，老刀感到一阵眩晕，差点再次倒下。他体内的始炁近乎枯竭，伤势沉重，仅仅是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力气。
他靠在岩石上，大口喘息，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死寂。
除了他们三人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连之前那些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爬行声都消失了。仿佛门主那一击，不仅摧毁了核心，也将这片区域内所有的“小东西”都一并抹杀了。
但这死寂，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老刀的目光扫过那些静止的“蚕茧”，扫过枯萎的藤蔓，扫过远处崩塌的祭坛废墟。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山谷的威胁虽然被清除，但这片土地已经被彻底污染，待久了，就算没有邪物攻击，他们也可能被这里的死气和怨念侵蚀，最终异化或者疯狂。
而且，“阴蛇谷”的人呢？那个“颂恩”呢？门主摧毁了这里的重要据点，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必须尽快离开。
可是，怎么离开？赵振昏迷不醒，周伟明状态极差，他自己也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就在老刀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时——
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暖流，突兀地从他丹田深处那枚沉寂的符文中渗出。这暖流不像之前那样磅礴浩瀚，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温和而坚定地流入他近乎干涸的经脉，开始缓慢地修复着他严重的伤势，滋养着他枯竭的元气。
同时，一个平静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东南方，三里外，有一处未被完全污染的水源。带他们过去，固守待援。”
声音落下，那缕暖流也停止了输送，但老刀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丝力气，至少，勉强行动应该没问题了。
门主……他一直在看着。甚至在发出那惊天一击后，依旧关注着他们的情况，并给出了指引。
老刀心中一定，挣扎着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那丝新生的、微弱却充满生机的力量。他先走到周伟明身边，将他扶起来。
“老周，能走吗？门主指明了方向，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周伟明听到“门主”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他咬着牙，点了点头，在老刀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体。
老刀又看向昏迷的赵振，咬了咬牙，弯下腰，将他背在了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背上。赵振很轻，但此刻对老刀而言，却重若千钧。每走一步，浑身的骨头都在呻吟。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那里是山谷的边缘，邪气似乎相对稀薄一些。
“走！”老刀低喝一声，搀着周伟明，背着赵振，一步一步，艰难地、坚定地，向着东南方向，向着那可能存在的水源，向着可能存在的生路，蹒跚而行。
他们的身影，在这片死寂、诡异、布满余烬的山谷中，渺小，却带着不屈的坚韧，缓缓移动。
而在他们身后，那片崩塌的祭坛废墟深处，一丝微不可查的、与周围死气格格不入的阴冷蛇性气息，如同狡诈的毒蛇，悄悄潜伏在碎石之下，等待着……下一次复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