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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起一枚源石碎片,窗外阳光正好。
作为泰拉最重要的基础能源,这种危险的小玩意几乎随处可见。贵族们的家具制式极尽繁复奢华,很大程度上隔绝了他们直接接触到源石的可能性。
但这里可是龙门的下城区,也就是——贫民窟。
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声控灯泡中取出那枚橙色的源石碎片,将它刺入胸口。
“普瑞塞斯,预言家要同你讲话。”
隐痛顺着心脏直达大脑,我却感到一丝不可思议的熟悉。
毫无征兆地,我从漆黑中回想起了那个画面。那个我至今无法遗忘的画面。
石棺。不祥的光芒。凯文握着我的手。
上一秒,我的感知还锚定在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下一秒,意识便已在塔卫二上苏醒。其间发生了太多事,记忆如同被强行撕裂,留下大片的空白,而我却被无情地抛入了切尔诺伯格的命运旋涡——那像是一切的起点。
又或许,并非开始,而是某个早已注定的循环的……终结。
毁灭来得比所有人想的都要早,都要更加势不可挡。
源石计划,那是我和普瑞塞斯为了应对终极威胁,所尝试的无数办法中的其中一种。
在付出了数以百万计的生命为代价,在度过了漫长到足以让任何灵魂枯竭的时光之后,最初的源石,终于被我们亲手铸造出来。
“普瑞塞斯,我以为,生命之所以宝贵,是因为它被赋予的伟大和生来的平等。”
“纵使我们自命为先行者,僭越为神明,甚至狂妄扮演造物主……也无法扭转那早已注定的结局——这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因此,我选择相信希望。我希望源石能帮助塔卫二上的新生文明,成为指引他们前进的信标。”
“苦难、战争、天灾与疾病……即使在我们看来简陋如玩具,我也衷心希望,这个新的文明能藉此更快地穿越迷障,面对祂,甚至跨越祂,抵达那个我们未能企及的——未来。”
“所以……我很抱歉……”
“我无法认同你所选择的道路。”
话虽如此,但我看向普瑞塞斯的眼中没有半点迷茫,专注凝视着眼前的同胞。
“原来是这样。”
语言学家淡紫色的眼眸落下晶莹的泪水,就近一瞧更是令人不禁屏息的美貌,使坠落的泪水如同宝石般光彩夺目。
“Ama-10很久之前就离开了罗德岛——这就是你的选择,我早就察觉,却一直欺骗自己。”
我突然心灵澄明:“事实上,普瑞塞斯,我在我休眠的石棺中,已经发现了修改灰质销钉的程序,所以……”
对方脸上的泪水止住了。
“多么遗憾。过去用来坚定我们信念,锚定我们的存在的技术,最终居然变成你用来伤害我们情感的利刃。”我笑了笑。
“……就像我说过的,你最终还是会认同我。”她沉默了一会,抹去泪水,笑着对我说。
那笑容令我发怵。
有好一会儿,我没有说话,而是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清楚地知道摆在我面前的两难:如果我拒绝进入石棺休眠,以这具身体固有的寿命极限,我甚至无法亲眼看到普瑞塞斯利用源石如何影响新生文明的那一天;但如果我选择进入石棺,在漫长的休眠后醒来,被修改的“灰质销钉”很可能让我做出违背本心的抉择。
普瑞塞斯,早已计算好了一切。
“毫无疑问,你成功了,我已经不得不走上你选择的那条道路。”我低着头,胸口一阵钝痛:“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最理解我的人。所以,我很遗憾。”
普瑞塞斯站直了身体,脸上愉快的表情不见了,眼睛里流出忿忿的神情。
“是你,先背叛了我们。”
“是的,我背叛了你。”我说,“但仅限于你。”
“你在说什么呢?难道不是你主动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
“不,即便发生概率为零的事件,在理论上也是可能发生的。”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硬,“刚才我还有所犹豫,但现在,我坚信它们可以做到,这就是我的结论。”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无论在过去、现在,还是渺茫的未来,这个答案都将如一。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普瑞塞斯凝视了我一会,方才那种外露的情绪渐渐收敛,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表现得很有风度,很克制。事实上,我极想知道她此时确切感受。然而,想做到这一点总是很难;她平静的面庞和瞳孔深处的源石印记简直是一副假面,即便跟她一同度过了数以万计的自然日,我也看不透她的内心。
——尤其是在源石被我们亲手创造出来之后。
我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是这位女性语言学家的魅力所在。
我们就是这样,如同宇宙中彼此环绕的双星,因深刻的共鸣而相互吸引,又因本质的迥异而永恒互斥。
“这并非是我期待的结果。但博士……我永远会是你的合作伙伴。演化进程已然启动,一切无可撼动。无论你作何选择,源石都终将履行它被赋予的使命,抵达那个注定的终点。”
“事实上,如果摒弃唯一的破解之法,一切只会回到绝望循环。”
普瑞塞斯说完,耸肩露出了随性的微笑。我又凝视了她好一会,像是要把她刻入灵魂深处。
随后,我头也不回,躺回石棺之中。
预言家和普瑞塞斯,两人在过去诀别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