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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我再没有多问凯文向普瑞塞斯许愿的具体细节。
虽然我的心中依然隐约不安,不安凯文哪天就会像太阳落下去后的影子消逝不见,在以后的好多年,可能再也见不着他的面。
但我已经想明白了。或许,被留下来的人所要承受的,反而更加悠长而磨人——而我不介意。
我也许可以。
凯文见我这样倒是当即往我脑瓜子上一巴掌:“哇!大学生你的终端零件都蹦到我脸上了!”
——我不回他话,是因为我不爱说话,不是因为我拿他没办法。
另一方面,这段时间我们从科西切夺回塔露拉的计划正在稳步进行。借力打力,布局落子,好大一盘棋终于走到了关键一步。
我如愿见到了那个人。
鼠王,林舸瑞。在龙门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没有人能绕开这个名字。传闻里,他过去曾是近卫局里一位极出色、也曾满怀理想的督察,惩恶扬善,风头无两。却不知何时,与如今的执政官魏彦吾分道扬镳,最终辗转沉浮于地下几个最大的帮派之间。
当年他只身扎进下城区这潭浑水时,多少人嗤笑,以为这不过是近卫局又一枚安插进来的棋子。
“那些条子嘛,懂得都懂。”
可谁也没料到,仅仅半年多,这位曾经默默无闻的近卫局一般督察便以雷霆手段,硬生生白手起家,整合吞并了数个摇摆不定的小帮派,牢牢握住了下城区几块油水最为丰厚的地盘,将那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一路做到了今天,他手底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甚至让大儿子反过来渗透进了近卫局,为他麾下的行事大开方便之门。
——据说,陈晖洁当年选择离开近卫局,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无法忍受这种无处不在的、黑白模糊的渗透与交易。
要知道龙门帮派里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犯了天大的事,只要还能走到鼠王面前说上几句好话,兄弟们再凑足一笔可观的“保护费”,总能有转圜的余地。
此刻,这位传奇的“鼠王”就坐在我对面,包厢内光线晦暗,只有一盏孤灯照亮他半张脸。他手指缓慢地、有节奏地摩挲着一根光滑油亮的紫檀木拐杖,那仿佛是他延伸的一部分。
顺便一提,他拄着拐杖,并不代表他腿脚不好,他老人家已经蝉联八届龙门国际马拉松锦标赛老年组冠军。
“我该怎么信任你,前巴别塔恶灵?前罗德岛博士?整合运动的指挥官?”灰色的林开口,声音平稳得像陈年的老木,听不出情绪。
“科西切想要一个继承人,他觉得塔露拉很合适,所以选中了她,但那又怎么样?”我兀自提起茶壶,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斟至七分满,然后轻轻推到他面前,轻笑一声道:“让塔露拉没得继承就好了。”
“原来如此,是你。”
坐在我对面的鼠王,一下子坐直了。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不见了,被长眉半遮掩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盯着我的眼睛。
“你——恶鬼!”倒是站在后面的林雨霞,她表现得很亲切。一上来就想替这几天大洗牌的地下帮会把我脑袋削下来当球踢。
“不得无礼!”鼠王用他从不离手的拐杖敲了敲地板,止住了躁动的空气。
面对几乎突到脸上又骤然收回的利刃,我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说:“鼠王阁下,您不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机会嘛?”
“嗯?”
“科西切利用切尔诺伯格窃取了这座移动城市的最高权柄,夺走了我们的首领。它以为掌握了塔露拉,就掌握了大义名分和未来继承乌萨斯的可能性。它妄图将塔露拉和整个整合运动拉入这场肮脏的权力游戏,让我们和龙门各大势力斗个两败俱伤,而它自己则躲在最深的幕后养精蓄锐,伺机给予致命一击。”我稍稍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淬火的刀锋一样清晰冷冽。
“他希望整合运动与龙门正式开战,但我偏不按他的规划行事,也没必要。我们不需要正面击溃那条老黑蛇盘踞的整座城市——代价太大,也不划算。”
“我做的,仅仅是抽掉它赖以生存的东西。”
“这只是个开始。金钱、权柄、名声、人心……只要是科西切拥有的一切——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合作,一点点将它们从它身上剥下来。
届时,无论是乌萨斯内部早已对科西切不满的势力,还是因此事威望受损、急需找回场子的魏彦吾阁下,甚至是在这场变故中,能进一步‘稳固’龙门地下秩序,与官方达成新默契、获取更多话语权的您,都能从中各取所需。”
有一会儿,鼠王都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从头到尾我感觉自己像个老鸨,在努力推销自家的女儿。在我这番言论发表完之前,我看出鼠王不在听我讲。他已经知晓我的来意,于是只省下心力思考他自己的心事了。
老年人,精力有限,我理解。
沉默一阵后,鼠王接下来说的话还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年纪大了,有些争强斗胜的事,已经看淡了。”
林雨霞不语,只是嘴角上扬了零点五个弧度。
“不过——”他话锋一转,“您是个有才华、有本领的战术家,这一点,我清楚。我很少看错人,如果您不嫌弃,我想安排雨霞这孩子在您身边学习、观摩一段时间,权当是我们林家,为龙门未来的‘稳定’,尽一点微薄之力。”
林雨霞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