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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迈步后重新张开眼睛时。
我正伫立在被风吹拂的宽阔甲板上。
天空碧蓝如洗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一整块巨大的、温润的蓝宝石镶嵌在头顶。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温柔地包裹着全身,驱散了记忆中阴冷的黑暗和源石粉尘的腐朽气息。
脚下是坚固而干净的金属甲板,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透过鞋底传来踏实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着纯粹的味道,清新、自由、辽阔。没有硝烟,没有源石的腥甜,没有压抑的低语,也没有非人存在的冰冷凝视。
被逼问到那种程度,紧接着就传送到了这里。
因此我很自然便认为自己仍然身处“梦境”——但我又立刻察觉到并非如此。
“有真实的触感……阳光……温度……这里是……”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滑过眼前冰冷的金属护栏,那坚硬的质感和凉意清晰地传来。环视周围,我意识到这里是便是罗德岛——至少和我记忆中的罗德岛十分相似。以及在后方空旷的室内中央有个小小的黑色立方体,很自然吸引人往那边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物体的轮廓和质感越来越清晰。
“黑色石棺”。
虽然说起来有些晦气,但我太熟悉这东西了——直到现在,切尔诺伯格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电力供给,整个军工体系、源石工业核心的低廉成本,其基石就是建立在类似的“石棺”所提供的那近乎免费且无穷无尽的能源之上。
“所以罗德岛中心也藏了个坟场?你们一天天的吃饱了没事都搁这坟头蹦迪?”
早知道你们泰拉人玩得这么花,我还不如烂地里。
怀着这份冰冷又自嘲的感慨,我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无心地朝那冰冷的黑色立方体伸出了手——
“——唔。”
“——?!”
没想到棺材板会突然掀开,更没想到里面还有人。我吓到扭头想跑,结果更惊讶,因为被死死抓住手,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嗯……”
不是被力量阻止,而是被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唤醒了情感。
“……啊。”
喉咙里只能挤出这一个破碎的音节。
彼此双手触碰在一起。
躺在棺材里的人,是超乎我想象的存在。这点从气息和接触的手指就能感受到,麻痹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凯尔希?”
光是说出这个名字,便仿佛被无形的手勒住心脏,感到呼吸困难。
“……?”
石棺中的身影,那双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正努力从深沉的休眠中挣脱。或许是因为刚刚苏醒,意识尚未完全清明,凯尔希本人并没有立刻给予我任何回应。只有那只紧握着我手腕的手,冰冷而真实地宣告着她的存在。
然后,美少女坐起,眨了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
“——主人?”
被这样叫了。
理由不明,但感觉一下子到了人生巅峰了。
“啊?嗯……不、不对,什么主人不主人的!这种情节如果放在异世界冒险开头一定会畅销但现在可是这本书扑街的时候……不对我在说什么……总之!总之我不是你的主人!”
“主人就是主人。”
“凯尔希”吞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好吧,那你的名字不会是——”
“Ama-10。”
声音僵硬却不带虚假,反而令我全身再度泛起鸡皮疙瘩。
“虽然想过最坏的情况,但你现在似乎一脸刚刚睡醒的样子。”
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幸福。
——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不过了。
“有做个美梦吗?Ama-10。”我摸了摸她的头,问。
“……什么是梦?”和白纸无疑的凯尔希反问。
“……”
沉默。
沉默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住在这张白纸上书写的份量。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少女把从胸前柔软的地方,掏出了什么——
“我睡了很久,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我记得,要把这个给你。”
“——!”
在确认那东西是什么的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行,太丢了人了。
我咬紧牙关,试图将这股软弱强行压回心底。
——想要强行忍住,却发现悲伤远胜自己强撑的理性。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凯尔希清冷的话语、声音、微笑,慢慢深入皲裂的内心。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我低头,对上一双纯净得如同初雪、却又带着一丝懵懂探寻的眼睛。如同白纸般纯净的少女,正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替我拭去那滚烫的泪痕。
“……你的眼睛,在流水。”她缩回手,舔了一口,“……咸的。”
“那是因为我太过感动,所以在哭泣。”
“——不要哭。”她说。
无法再忍耐,我上前将她抱住。
“欸?”
脑袋被温暖的手掌摁住,脸被按在热气腾腾的脖颈上。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孩子,很快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搂在怀中。
“很抱歉……凯尔希,虽然现在说有点太早……但是……谢谢你……凯尔希……”
“……”
沉默的间隙中,耳畔传来世界破裂的声响。
想来一定是“梦境”消散之时已经接近。
“——”
想要再次呼唤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叫不出声。没法对着什么都忘记的那孩子叫出“凯尔希”这几个字。
这份不甘心要如何处理才好?灵魂正发出呐喊。
天空掉落,脚下的地板裂开,光芒四溢,周围的光景瞬间骤变。
世界再度回归一片漆黑,只剩下我和Ama-10两人。
然后——
连怀中这最后的温暖触感也开始变得稀薄、模糊。她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即将熄灭。
我只能用力握紧拳头,像是确认留在掌心的温度一般。
“这是约定,我一定会去救你。”
朝着快要消失、惹人怜爱的孩子,许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