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街巷里七拐八绕,不多时便停在了桂花巷那处宅院门口。
青灰色的院门紧闭,虽许久无人居住,门环上却无锈迹。
众人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车,温庭铭上前,手指在锁孔里一拧一拽。
只听“咔哒”一声,那把老旧的铜锁便被捏开了。
推开院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石板缝里钻出半人高的青蒿,显然许久没人打理。
“吴德,带路!”
岁无忧的声音打破沉寂,冷得像冰,目光死死盯着缩在后面的吴德。
吴德被那眼神看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哈腰地往前挪:
“在……在后院地窖里……”
他引着众人穿过荒院,来到后院角落一处不起眼的柴房。
柴房里堆着些朽坏的木柴,掀开最底下的几块木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浓重的馊味从里面飘出来。
“他……他应该就在下面。”
吴德的声音发颤,不敢去看众人的眼睛。
温庭铭点亮火把,橙红的火光刺破黑暗,他率先纵身跃下地窖。
地窖不算深,约莫一人多高,落地时脚下踢到一把干草,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火光摇曳中,只见角落里蜷缩着一道人影。
头发胡子像杂草般纠结在一起,遮了大半张脸,身上的衣服早已烂成破布条,沾满黑黄的污渍。
见有人下来,正惊恐地缩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只被惊吓过度的野兽。
“景行?”
岁老太扶着窖口,刚探进头看清那人影轮廓,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是我的老幺吗?”
那人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
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布满污垢的脸。
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
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岁老太时,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岁无忧紧跟着跳下地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
“您……还记得宋清弦吗?陈州乡下的爹娘,您还记得吗?还有温时宜……您的妻子,您记得吗?”
说着,她悄悄拉住他枯瘦如柴的手,将一丝温和的异能缓缓注入他体内。
他的身子太虚弱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清……弦……”
那人影喉咙里终于挤出两个含混的字,带着浓重的沙哑,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浑浊的泪,顺着脸颊的污垢蜿蜒而下:
“爹……娘……”
“是他!是我儿啊!”
窖口的岁老汉听得真切,老泪纵横,身子一晃,差点一头栽下地窖。
岁长乐连忙伸手扶住他,自己也红了眼眶。
“舅舅,咱们先把我爹带上去。”
岁无忧小心地搀扶起岁景行。
他早已被折磨得骨瘦如柴,浑身僵硬得像块朽木,刚站直便踉跄着要倒。
温庭铭见状,俯身将他打横抱起,足尖轻轻一点,便带着他从地窖中一跃而出。
岁无忧紧跟其后,攀着窖边用力一撑,轻盈地跳了上来。
岁家二老立刻围了上去,看到自家儿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疼得肝肠寸断。
岁老太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又怕碰疼了他,手在半空颤了半天,才敢轻轻拂过他纠结的头发:
“老幺……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岁老汉在一旁抹着泪,咬牙骂道:
“岁家平那个遭雷劈的畜牲!他不是人呀!”
被带着地窖的岁景行,在听到“岁家平”三个字时。
忽然浑身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像是要将十几年的冤屈与恨意都倾泻出来。
“景行这模样看着不好,咱们先带他回府,请府医仔细瞧瞧。”
温老将军看着他这副惨状,眉头紧锁,心中也泛起不忍:
“走吧,回将军府!庭钧,你派人盯紧这院子,别让岁家平察觉人不见了。”
他心里清楚,岁家平把人藏在这,定然会定期派人送吃食。
只要岁景行还有利用价值,他便不会让他活活饿死。
“是,父亲!”温庭钧沉声应道。
一行人匆匆上了马车,往将军府赶去。
车厢内,岁景行靠在岁老汉怀里,不知是累极还是安心,竟渐渐闭上了眼,呼吸却依旧微弱。
温时宜与岁长乐紧紧看着他,两人眼中含泪,下意识的紧攥着衣角。
回到将军府,唤来小厮帮他擦洗换上干净衣衫。
府医早已被请至偏院等候。
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给岁景行号脉。
指尖搭上那枯瘦的手腕时,眉头不由得越皱越紧。
半晌,他才起身,对着温老将军拱手回道:
“回老将军,病人身子亏空得厉害,常年营养不良,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尤其脾胃虚弱得厉害。
更要紧的是,他似乎被长期下药,四肢有些僵硬麻木,怕是……怕是要留下了病根……”
他顿了顿,声音倒是放缓了些:
“不过他的嗓子,常年不见天日、少言寡语,能不能恢复如常,还得看后续调养。”
岁老太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被岁长乐连忙扶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泪水又止不住地流。
府医开了药,背起药箱离开。
祥云跟着去取药。
岁家二老扑倒床前,看着呼吸微弱,骨瘦如柴的儿子,泣不成声。
“奶,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治好爹的。”
岁无忧站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岁家平鸠占鹊巢,不仅囚禁了他十几年,竟还下了这样的毒手,真是狠毒到了骨子里。
不过,岁景行的身体,她倒还不是很担心。
毕竟她有木系异能在身,修复他的身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看向温老将军:
“外祖父,我爹就先拜托您帮忙照看着。”
她们暂时不能将人带了回去。
等把府中的冒牌货收拾了,再接他回去。
温老将军重重点头:
“无忧放心!我会安排人好生照顾的。”
正说着,睡在床上的岁景行忽然惊醒,猛地睁开眼睛。
对上岁家二老熟悉的脸,恐慌的心中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 ,努力的出声:
“爹……娘……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