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扛着钉耙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晨雾弥漫的林间小径尽头,没有回头。那决绝的脚步踏碎了最后一点虚假的团圆,也踏碎了沙僧眼中最后的希冀。
沙僧张了张嘴,望着二师兄消失的方向,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地扶起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金蝉子。“师父,地上凉。”
金蝉子任由沙僧搀扶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堆早已冷却的篝火余烬。猪八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在他心头反复剐蹭——“把最大的靠山念没了”、“等死”、“不奉陪了”。每一个字都坐实了他的失败,他的无能,他作为师父和取经人的彻底失格。
而比这指责更让他恐惧的,是内心深处那不受控制滋生的念头。在极度的孤独与绝望中,那七个蜘蛛精的身影愈发清晰,她们的笑语、她们的柔软、她们假意依赖的眼神,竟成了此刻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幻慰藉的影像。他拼命摇头,试图驱散这“魔障”,口中无意识地念诵着佛号,但那声音干涩颤抖,毫无底气,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假的……都是假的……佛法……慈悲……” 他喃喃自语,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狂乱,“可为何……为何如此痛苦?若能……若能得一刻安宁……” 那妄念如同水底的暗礁,在他心神最脆弱时,狰狞地浮出水面。
沙僧看着师父这般模样,心中酸楚,却也无计可施。他只能笨拙地找出干粮和水囊,递到金蝉子面前:“师父,您吃点东西吧。”
金蝉子猛地挥手打翻,清水洒了一地,干粮滚落泥尘。“吃?呵呵……吃了又如何?走去西天?如何去?” 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没了悟空,我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他反复念叨着,精神显然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信念的殿堂已然坍塌,废墟之上,心魔的杂草正在疯狂生长。
灵山,大雄宝殿。
水镜之中,金蝉子状若疯癫的模样,让诸佛菩萨默然。最后一点挽救的希望,似乎也随着他神智的迷失而破灭。
观音菩萨垂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佛祖,金蝉子禅心已失,沉溺妄境,恐……恐已不堪重任。”
殿内一片寂静。十世修行,佛祖二弟子转世,承载着佛法东传气运的取经人,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扼腕,却也印证了佛法修行中“心魔难伏”的至理。
莲台之上,如来佛祖缓缓睁开双目,眸中无喜无悲,只有洞悉因果的深邃与一丝决断。他不再看水镜中那不堪的景象,宏大的声音回荡在殿宇之中:
“阿弥陀佛。金蝉子尘缘未了,魔障深重,需历劫自悟。然,佛法东传,关乎众生慧命,不可因一人而废。”
他目光扫过诸佛,最终落在一尊一直沉默不语、周身笼罩在柔和光晕中的菩萨身上。“大势至菩萨。”
那菩萨越众而出,躬身合十:“弟子在。”
“金蝉子既入迷途,取经人之位,虚悬以待。汝智慧通达,意志坚凝,可愿暂代其职,续此东行缘法,待天命真主显现?” 如来的话语,并非询问,而是宣告。他早已在暗中物色替代者,大势至菩萨无论根脚、法力、心性,皆是上上之选。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虽早有预感,但佛祖亲口宣布更换取经人,依旧是石破天惊!这意味着,金蝉子已被正式放弃!
大势至菩萨神色平静,无丝毫波澜,仿佛早已料到,恭声应道:“弟子谨遵佛旨。”
“如此甚好。” 如来颔首,“待时机成熟,便可启程。至于金蝉子……且看他自身造化吧。”
一道新的法旨,已然成形。旧的取经人尚在泥泞中挣扎,新的“备选”已悄然就位。灵山的宏图,不会为任何个体的沉沦而停留。
六十六重天魔域。
洞府内暖意融融,与外界的凄风苦雨恍如隔世。
孙悟空枕在玄清的膝上,后者正拿着一把犀角梳,慢条斯理地为他梳理着一头桀骜的金毛。水镜悬浮在一旁,方才灵山大殿中发生的一切,两人尽收眼底。
“啧啧,” 孙悟空咂咂嘴,语气里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嘲讽,“这就换人了?灵山办事,倒是干脆利落。那和尚要是知道了,怕不是得当场哭出来?”
玄清梳理的动作未停,指尖穿梭在柔顺的毛发间,语气淡漠:“庸人自扰,咎由自取。” 对他而言,金蝉子的结局早在对方第一次念动紧箍咒苛待孙悟空时便已注定。
孙悟空翻了个身,仰面看着玄清线条冷硬的下颌,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师兄,你说那新找的大势至,能走到西天吗?” 他金眸中闪着好奇的光,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
“与你何干?” 玄清低头,捏了捏他的鼻尖,“好生待着,莫想那些无关之人。”
孙悟空嘿嘿一笑,顺势抓住他的手指:“不想不想!有师兄在,我才懒得管他们谁去取经呢!就是觉得……这戏还挺好看。” 他将脑袋往玄清怀里埋了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玄清看着怀中安然憩息的宝贝,眼底最后一丝因外界纷扰而起的波澜也归于平静。他挥手散去了水镜,洞府内重归静谧。
取经路上,金蝉子仍在妄念与现实的夹缝中痛苦嘶嚎;灵山之内,新的棋局已然布下。而这魔域深处,却只有一片守护下的宁静。只是不知,这被迫中断的西行路,由新任取经人接手之后,又将与这方寸山一脉,碰撞出怎样的火花?那被带离棋局的孙悟空,真的能永远置身事外吗?
风云变幻的序曲,才刚刚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