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书房内,玄清最终还是拗不过孙悟空的软磨硬缠,拿起那方象征着乌鸡国最高权力的印玺,在那份通关文牒上,端端正正地盖下了朱红大印。
孙悟空笑嘻嘻地接过文牒,吹了吹未干的印泥,小心收好,正要拉着玄清再说些什么,却见玄清目光已转向殿外,透过敞开的殿门,落在了那抹徘徊在宫墙之外、显得格外孤寂的袈裟身影上。
玄清牵着孙悟空的手,缓步走出宫殿,来到失魂落魄的金蝉子面前。
“唐长老。”玄清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寡人有一事不明,还望长老解惑。”
金蝉子茫然抬头,看向这位既是魔尊又是国王的玄清,以及他身边那个看似乖巧、实则眼底藏着桀骜的徒弟。
“你口口声声说要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玄清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金蝉子那看似坚固的信仰外壳,“可你这一路西行,所谓的‘度化’,所谓的‘前行’,是靠什么换来的?”
他微微抬手,指向站在一旁,正因为拿到盖章文牒而心情不错的孙悟空。
“是靠你这大弟子,金箍棒下杀出的血路?是他为你斩妖除魔,扫清障碍,你才能安然坐在这里,谈论你的佛法,你的普度?”
玄清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金蝉子心头。
“你脚下走过的每一寸路,似乎都浸透了妖魔的鲜血。你宣扬不杀生,可你的‘生路’,却是建立在无数‘他生’的死亡之上。唐长老,你告诉寡人,这便是你佛门的普度众生?这便是你心怀的天下苍生?”
金蝉子被这一连串的诘问震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如纸。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混乱。是啊,这一路,他除了念经、受苦、被捉、等待救援,他真正“度”了谁?他所谓的坚持,所谓的戒律,在残酷的现实和淋漓的鲜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他看向孙悟空,这个他屡次斥其“杀生”、念咒惩戒的徒弟。若非悟空一路护持,他早已成了哪座妖洞里的枯骨,又何谈取经?可……杀生就是杀生,是违背佛门根本大戒的!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剧烈冲突,让他痛苦不堪。最终,那根深蒂固的教条和连日来积压的怨气、恐惧、以及被玄清戳破伪装的羞愤,盖过了一丝微弱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偏执,指着孙悟空,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悟空!你……你走吧!离开取经队!”
孙悟空正摩挲着怀里的通关文牒,闻言一愣:“师父?你说啥?”
“我说,你被逐出师门了!”金蝉子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语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没有你,我金蝉子照样可以取得真经,拜见我佛如来!”
孙悟空简直气笑了,挠了挠头:“师父,你没事吧?没有俺老孙,你走不出这乌鸡国就得被妖怪抓去炖了!”
“休得胡言!”金蝉子紧闭双眼,仿佛不忍再看孙悟空,更像是害怕自己动摇,“你戾气太重,杀孽深重,罔顾生灵!我佛门清净之地,容不下你这等双手沾满鲜血之徒!你杀了太多神灵妖属,已然背离佛心,不配再做佛家弟子!你走!立刻就走!”
说罢,他竟不再理会孙悟空,转身背对着他,盘膝坐下,手中念珠急速拨动,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诵经平复心境,还是在强行说服自己。
孙悟空站在原地,看着金蝉子那固执又脆弱的背影,脸上的嬉笑渐渐敛去,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也有一丝……了然。他撇了撇嘴,看向身旁一直冷眼旁观的玄清。
玄清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淡漠:“听到了?人家不需要你。也好,省得我这做师兄的,总担心自家宝贝在外头被人欺负,还得辛苦背黑锅。”
他揽住孙悟空的肩膀,将他往皇宫里带。
“走吧,回宫。他想靠自己,便让他自己去闯。这西天路,且看他能‘度’到几时。”
宫门再次缓缓闭合,将师徒决裂的场面关在外面。这一次,孙悟空没有回头。
只剩下金蝉子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宫墙之外,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充满了自我感动式的悲壮,以及……无人言说的迷茫与恐惧。
他知道前路妖魔横行,他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他此刻,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维护那摇摇欲坠的、属于“圣僧”的尊严和教条。
而西行之路,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露出了它残酷的、真实的獠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