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二年四月末,
山海关的城门在马车前缓缓敞开。穿过厚重的门洞,扑面而来的便是关外特有的凛冽风意,风中裹挟着淡淡的烽烟气息,与关内的暮春软风截然不同。
陈敬源掀开车帘,望着城头飘扬的“镇东”大旗,还有那些身披铁甲、手持长枪的戍边兵士,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松缓了几分。
他身后的流民队伍,虽一路风尘仆仆,面带倦色,却都挺直了脊背,眼中透着对新生的期盼。
“公子,快看!那边有骑兵过来了!”陈武的声音忽然响起。
陈敬源抬眼望去,只见关外的官道上,一骑玄甲战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数十名精壮骑兵,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整齐的“嗒嗒”声,气势如虹。那为首的将领,身形魁梧,面容刚毅,颔下留着短须,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祖承业。
“敬源贤弟!”
祖承业勒住马缰,老远便扬声喊道,声音洪亮如钟。
陈敬源快步走下马车,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数年未见,祖大寿身上的军人气概更浓了,一身玄色罩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佩剑剑柄上,还沾着未拭去的风霜。
“大哥!”
祖承业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一把抱住陈敬源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贤弟,总算把你盼来了!我收到你的信,当即就点了骑兵过来接应,生怕你在路上出什么岔子。”
陈敬源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
“有惊无险,幸不辱命。”
祖大寿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流民队伍,眉头微微一蹙,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些是?”
“辽东来的流民。”
陈敬源叹了口气,语气沉了下来,
“路上在三岔口遇上的,都是抚顺、清河一带的百姓,家园被女真铁骑踏破,一路逃到关内,却遭官府驱赶,险些被抓去做苦役。”
祖大寿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走到流民队伍前,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的老人、妇女和孩子,看着他们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衫,还有眼中藏不住的惶恐与疲惫,拳头不由得攥紧,指节泛白。
“又是抚顺。”
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满是痛心与无奈,
“去年冬天,建州女真突袭抚顺,致使城外数十个村落遭了秧。我曾上书总兵大人,请求派兵救济流民,却被上头以‘军费紧张,无暇他顾’驳回。没想到……竟苦了这么多百姓。”
陈敬源心中一叹,将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遇上他们时,一群巡检司的兵丁正拿着鞭子驱赶,要把他们押去修城墙。那些兵丁口口声声说流民里藏着女真奸细,可你看他们,手无寸铁,连饭都吃不饱,如何做奸细?不过是借着名头欺压百姓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
“我实在不忍,便以你的名义周旋,说宁远卫正在招募民夫运送粮草,这才保下他们的性命。只是……大哥,我擅作主张,怕是给你添麻烦了。”
祖大寿闻言,非但没有半分责怪,反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
“麻烦?这算什么麻烦!你做得对!我辈军人,守土卫国,为的就是护佑百姓。这些百姓是辽东的根,没了百姓,我们守着这空城,又有何用?”
他转头对身后的骑兵喝道:
“来人!先带这些百姓去城外的营地,备好热粥和干粮,再腾出几间空房,让他们好生歇息!伤病的,送去军医处诊治!”
“是!”
骑兵们齐声应和,立刻有几人翻身下马,走到流民面前,语气温和地招呼他们:
“乡亲们,随我们来吧,有热饭吃,有安稳觉睡!”
流民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纷纷朝着祖承业和陈敬源磕头道谢,哭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在山海关下回荡。那老汉更是老泪纵横,颤声道:
“多谢将军!多谢贵人!俺们……俺们终于有活路了!”
祖大寿扶起老汉,沉声道:
“老丈不必多礼。你们都是辽东的百姓,只要肯留下来,宁远卫的军营,便是你们的家。若是有青壮愿意从军,我祖大寿欢迎之至,同我一起,守着这辽东的土地,把女真铁骑赶出去!”
“俺愿意!”
一个年轻汉子猛地站出来,眼中闪着泪光,
“俺的爹娘都死在女真兵的刀下,俺要参军!俺要报仇!”
“俺也愿意!”
“还有俺!”
一时间,数十名青壮纷纷应声,声音铿锵有力,透着满腔的悲愤与决绝。
陈敬源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祖大寿的话,不仅给了这些流民一条活路,更给了他们一个念想,一个报仇雪恨、保家卫国的念想。
祖大寿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吩咐手下好生安置众人,这才拉着陈敬源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
“敬源,此次你来得正好。如今宁远卫的军备吃紧,尤其是火器,数量少,质量差,根本抵挡不住女真的铁骑。你信中说的当真是真的?”
陈敬源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已从海外购得一批火器。此次我北上,便是想与你敲定贩运的章程,将这些火器运到宁远卫,助你一臂之力。”
祖大寿眼中精光爆射,紧紧握住他的手:
“好!好!有了你这些火器,我宁远卫的将士,定能让女真铁骑有来无回!”
他顿了顿,又看向那些正在被领走的流民,语气沉重道:
“这些百姓,也是一笔财富。青壮可以从军,老弱妇孺可以屯田垦荒,自给自足。将来,他们都会是守卫辽东的力量。”
陈敬源深以为然。他望着关外连绵的山峦,目光坚定:
“大哥,辽东的战事,关乎大明的国运。我虽是一介商人,但也愿尽绵薄之力。火器、粮草,我定尽最大努力地送来。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守住这山海关,守住这大明的北大门!”
祖承业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走,随我回营!今日,我要与你一醉方休!”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颀长。山海关的城头,旌旗猎猎,关外的风依旧凛冽
流民们的欢笑声,骑兵们的马蹄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号角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雄浑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