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
那张脸，我他妈到死都忘不了。昂船洲船厂冲天的火光里，他浑身是血，笑得疯狂又绝望，按下引爆器…他应该被炸成碎片，烧成焦炭，沉进海底喂鱼！
可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货轮甲板的探照灯从他身后打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脸上甚至没什么伤痕，只有眼神，比记忆里更冷，更深，像两口冻了千年的寒潭。
我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口气堵在胸口，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肩膀的伤口因为震动又开始汩汩冒血。
陈子豪的反应比我更激烈，他像是见了鬼，猛地想挣扎站起来，却被旁边的黑衣人死死按住。他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刑天，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混杂着极致的震惊、仇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你…你没死？！”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血沫子。
刑天缓缓踱步过来，黑色风衣下摆在海风中飘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甲板上的我和陈子豪，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仇人见面的眼红。
“死？”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算不上笑，“哪有那么容易。”
他的声音也变了，少了些以前的张扬狂傲，多了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压迫感。
“昂船洲…是你自导自演？！”陈子豪嘶声吼道，挣扎着想扑过去，“你骗了所有人！”
刑天甚至没看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我手里还紧紧攥着的那枚洪门令牌上。
“令牌还在。”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看来，你还没完全忘本。”
忘本？我他妈恨不得把这玩意儿塞进他嘴里！
“你救我们？为什么？”我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阴谋的痕迹，“看戏没看够？还是想亲手再杀一次？”
刑天终于将目光从令牌上移开，看向我的眼睛。那眼神太深了，我看不透。
“李志深把事情搞砸了。”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天气，“他太急，太贪，手段又不够干净。以为靠着保安局的名头就能一手遮天，想把所有东西，包括我留下的‘遗产’，都吞下去。可惜，他忘了，阴影之所以是阴影，就是因为它们从不真正属于任何人。”
李志深？是李督察的全名？
“所以呢？你跟他狗咬狗，把我们捞出来，当枪使？”我冷笑。
“你可以这么理解。”刑天并不否认，“他以为炸死我，就能接管一切。但他拿到手的，不过是我愿意让他看到的冰山一角。真正的核心，他永远碰不到。”
他微微俯身，靠近我，海风带来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像是消毒水和古龙水混合的冷冽气味。
“现在，他被你们这么一闹，进退两难。那份备份数据虽然没完全传播开，但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也让他背后的人对他失去耐心。”刑天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我明白了。刑天根本没死！他利用那场爆炸金蝉脱壳，躲在暗处，看着李志深跳腾，看着我们这些小虾米拼命，等到最关键的时刻，出来收割残局！
“你想…取而代之？”陈子豪喘着粗气问，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难以置信。
刑天直起身，看向远处依旧灯火通明、乱成一团的维多利亚港海岸，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那个位置，从来都是我的。李志深，不过是个临时看门的。”
他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我和陈子豪身上：“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我现在就把你们扔回海里，让李志深的人把你们捞起来，你们会成为今晚‘恐怖袭击’的主犯，结局怎么样，你们自己想。”
“二，”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跟我合作。彻底扳倒李志深，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海风呼啸，货轮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甲板上的黑衣人如同雕塑，无声地包围着我们。
选择？这他妈叫选择？
跟刑天合作？跟这个害死林师傅、害死那么多兄弟、一切混乱的根源合作？
我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想吐。
但他说得对。被扔回去，必死无疑，而且死得毫无价值。李志深会把我们钉在耻辱柱上，所有真相会被再次掩盖。
跟他合作…是饮鸩止渴。是与虎谋皮。
“合作？”我声音沙哑，“怎么合作？接着给你当刀？用完再扔？”
刑天似乎料到我会有此一问。“这次不一样。”他淡淡道，“李志深倒台，需要有人顶上去。保安局内部需要一个新的平衡，外面，也需要一个新的‘招牌’。”
他的目光在我和陈子豪之间扫过：“你们俩，一个是洪门正统的话事人，一个是我的儿子。你们的名字和身份，很有用。”
我心脏猛地一缩。他连这个都知道？！他早知道陈子豪是他儿子？！那昂船洲…
陈子豪脸色更是惨白，嘴唇哆嗦着，看刑天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要我们…当你的傀儡？”我咬牙。
“是合作伙伴。”刑天纠正道，语气却不容置疑，“你们需要我的资源和力量自保，并扳倒李志深。我需要你们的身份和…合法性。各取所需。”
合法性？我他妈一个古惑仔头子，跟他谈合法性？真是天大的讽刺。
“扳倒李志深之后呢？”我追问，“你再把我们一脚踢开？或者像对他一样，清理掉？”
刑天看着我，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那要看你们，能体现出多少…持续的价值。”
赤裸裸的威胁和利用。
甲板上陷入沉默。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陈子豪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我妈…是不是你…”
刑天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波动？他沉默了几秒，才冷冷道：“有些事，不是你该问的。”
陈子豪像是被无形的拳头击中，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看着这对诡异的父子，看着眼前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魔王，心里乱成一团麻。
答应他，暂时能活，甚至能报复李志深。但从此彻底绑在刑天的战车上，万劫不复。
不答应，现在就得死。
怎么选？
我低头，看着手心那枚沾着血和海水的令牌。洪门…到最后，还是逃不出这个男人的阴影吗？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最终沙哑地开口。
刑天似乎并不意外。“可以。”他点点头，“给你们一晚。明天天亮之前，给我答案。”
他挥了挥手。几个黑衣人上前，将我和陈子豪架起来，带离甲板，押进船舱深处的一个小房间。
门砰地一声关上，从外面锁死。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洗手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暗的灯。
我和陈子豪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惨淡和挣扎。
“他骗了所有人…”陈子豪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抱着头，声音痛苦，“他根本没死…他看着我…看着我们像傻子一样…”
我没说话。刑天的“死”确实是最好的烟雾弹，让他能彻底转入暗处，操纵一切。
“合作？”陈子豪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跟他合作？那我们做的这一切算什么？林师傅…那些死掉的人…算什么？！”
我知道。这感觉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不合作，现在就得死。”我实话实说，声音干涩，“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真相，报仇…都他妈是屁。”
陈子豪沉默了。他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你信他的话吗？扳倒李志深之后…”他问。
我摇头：“信他？我还不如信母猪能上树。但他现在需要我们，这是真的。过了河之后会不会拆桥…到时候再说。”
“与虎谋皮…”陈子豪喃喃自语。
“至少先活下去。”我咬着牙，忍着肩膀的剧痛，“活着，才有机会反咬一口。”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那份备份…你传出去了多少？”我问。
“核心部分…应该发出去了…但李志深的人反应很快，立刻切断了网络和信号…后续扩散肯定被限制了…”陈子豪语气懊恼，“如果刑天不出手…我们可能…”
可能真的白死了。
现在，情况更复杂了。刑天插手，李志深被将了一军，但我们也被卷进了更深的漩涡。
“你觉得…刑天和李志深，谁更可怕？”陈子豪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我想了想，心里一阵发寒：“李志深…至少还披着一张‘秩序’的皮。刑天…他什么都不在乎。”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一夜，注定无眠。
我和陈子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各怀鬼胎，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海浪和引擎声，等待着黎明的审判。
第二天一早，门开了。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和简单的食物。还有一个医疗箱。
我给陈子豪腿上的伤口换了药，他也帮我重新包扎了肩膀。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吃完东西，门再次打开。刑天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黑衣，神情淡漠。
“考虑得怎么样？”他直接问。
我和陈子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和…无奈。
“我们答应。”我代表两人开口，声音平静，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但有几个条件。”
刑天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第一，李志深必须倒台，公开倒台，为他做过的所有事付出代价。”
“第二，洪门…不能消失。它的历史，它的罪，它的挣扎，必须被承认，而不是被抹去。”
“第三，”我看向陈子豪，他微微点头，我继续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必须有保留地公开。那些死去的人，不能白死。”
刑天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可以。”
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让我心里更没底。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我追问。
刑天转身：“跟我来。”
我们跟着他来到货轮的指挥室。这里更像一个现代化的作战中心，布满屏幕和通讯设备。
刑天指着其中一块屏幕，上面显示着香港的地图，几个光点在闪烁。
“李志深现在成了惊弓之鸟。备份数据虽然被及时压制，但已经引起了内部高层的严重关注和猜疑。他现在急于找到你们，灭口，同时也在疯狂寻找我‘遗留’的其他证据，想将功补过，稳住位置。”
他切换屏幕，显示出几张照片，是几个穿着便装但气质精干的人在不同地点活动的抓拍。
“这些人，是保安局内部调查科真正核心的人，不属于李志深派系。他们已经开始秘密调查昨晚的事和李志深过往的越权行为。阿晴，就是他们的人。”
阿晴？那个女医生？她是内部调查科的人？那她帮我们…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提供最后一根稻草。”刑天语气冰冷，“把李志深彻底压垮的证据。”
“你还有证据？”陈子豪急问。
刑天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经营几十年，总会留些后手。一些李志深自以为销毁了，或者根本不知道存在的…原始记录。”
他操作电脑，调出几份文件的扫描件。我看到上面有李志深的签名批示，内容涉及非法监控、资金挪用、甚至…几起被伪装成意外的灭口指令！时间远在他接手清理行动之前！
这王八蛋，早就烂到骨子里了！
“这些…你怎么拿到的？”我震惊地问。
“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系统都有漏洞。”刑天没有直接回答，“把这些，通过安全渠道，交给内部调查科的人。剩下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向我和陈子豪：“而你们，需要再次露面。”
“还露面？！”我头皮发麻，“嫌死得不够快？”
“不是让你们去送死。”刑天冷冷道，“是去当一个…证人。”
他详细说出了他的计划。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
我和陈子豪需要在一个极其敏感的时间点，在一个半公开的场合，再次“暴露”行踪，吸引李志深派出最强的抓捕力量。同时，内部调查科的人会趁机行动，控制李志深，并接收刑天提供的证据。
这是一个连环套。用我们当最显眼的诱饵，逼李志深在慌乱中出错，给内部调查科创造雷霆一击的机会。
风险极大。一旦任何环节出错，我们就是第一批牺牲品。
“地点在哪？”陈子豪沉声问。
刑天的手指在电子地图上一点。
看到那个地点，我和陈子豪瞳孔同时一缩。
那里…太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