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的夜,寂静得只剩下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和野犬偶尔的吠叫。赵文启那处不起眼的外宅,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隐藏在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深处。在柳清风精准的布置和云织“危险视觉”的辅助下,潜入宅邸、避开那点可怜的守卫、找到书房暗格里的私账,整个过程顺利得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那本私账并不厚,封面是普通的蓝布面,内页纸张也寻常,但上面用极其工整、甚至略带刻板的字迹,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除了之前已知的药材夹带,更让云织心惊的是,其中多次提到了“南疆秘药”、“西域奇香”等字眼,收货方均指向一个代号——“青梧先生”。而运输这些货物的船只,无一例外,都在赵文启当值时“顺利”通关,且事后都有一笔不菲的“辛苦费”存入京城某家不起眼的钱庄,户头名字,正是赵文启那位穿戴用度远超其俸禄的夫人。
最关键的一页,记录着三个月前,一批标注为“青梧先生急用”的货物,其中包括了数量惊人的“幽冥花”和“幻梦藤”原料。而这批货物的最终接收凭证签章,经过柳清风暗中比对,赫然与二皇子府上一位负责采办的内侍私印完全吻合!
铁证如山!
二皇子,这位平日里以“贤德”、“雅好文玩”着称的皇子,竟然真的与端王府残余势力勾结,通过漕运垄断炼制“傀儡香”的原料,其目的,不言而喻——针对的,恐怕不仅仅是太后,更是其他可能与他争夺储君之位的兄弟,乃至……龙椅上的皇帝!
云织握着那本轻飘飘却重若山岳的私账,指尖冰凉。她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把足以引爆朝堂、甚至动摇国本的双刃剑。
……
翌日,金銮殿。
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朝会都要凝重。文武百官似乎都预感到了什么,个个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皇帝高踞龙椅,冕旒下的目光深沉如海,扫过殿下的臣子,最终在站在前列、气度雍容的二皇子身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喜怒。
二皇子今日穿着一身亲王常服,面带惯有的温和浅笑,与几位宗室长辈低声交谈着,仿佛浑然不觉即将到来的风暴。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内侍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臣,有本奏!”云织手持玉笏,稳步出列。她的声音清晰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云爱卿有何事奏?”皇帝的声音平稳传来。
“臣要弹劾二皇子殿下!”云织语出惊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满殿哗然!二皇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被冒犯的怒意。
“云织!你放肆!”二皇子身边的一名心腹官员立刻厉声呵斥,“竟敢在御前污蔑亲王!”
“臣是否有污蔑,请陛下与诸位大人看过证据再说!”云织毫不畏惧,将赵文启的私账副本(关键部分)以及柳清风搜集到的漕运单据、钱庄存取记录等物证,一一呈上,“此乃漕运稽核查验司主事赵文启的私账,清楚记录着二皇子府上内侍,多次通过漕运秘密渠道,接收来自南疆、西域的违禁药物,其中包括大量炼制‘傀儡香’所需的‘幽冥花’与‘幻梦藤’!”
内侍将证据呈送御前,皇帝翻阅着,脸色逐渐阴沉下去。殿下百官更是窃窃私语,看向二皇子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怀疑。
“荒唐!简直是一派胡言!”二皇子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出列辩驳,“父皇明鉴!儿臣府上确有采办各地物产,但皆为文玩雅物、寻常香料,绝无此等阴毒之物!这定是有人伪造证据,构陷儿臣!赵文启此人,儿臣根本不认识!”
“殿下不认识赵文启,那‘青梧先生’这个代号,殿下可熟悉?”云织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私账中明确记录,‘青梧先生’多次接收违禁药材,而接收凭证的签章,经核对,正是殿下府上内侍所有!殿下难道要说,府上内侍背着殿下,与漕运官员勾结,私自接收如此数量的禁药吗?!”
二皇子脸色微微发白,强自镇定:“府中下人众多,或有那起子刁奴背主行事,亦未可知!单凭一些来历不明的账本和签章,怎能断定与本王有关?云织,你莫非是受了何人指使,故意来污蔑本王?!”
他试图将水搅浑,将矛头引向云织背后可能存在的主使。
“指使?”云织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殿下既然如此笃定,那可敢当着陛下与百官的面,让臣验证一番?”
“验证?你要验什么?”二皇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验一验,殿下身上,或者殿下日常接触之物,是否沾染了那‘傀儡香’的气息!”云织打开玉盒,里面是一小撮她之前演示用过的、模拟“傀儡香”药性的粉末,“此物对‘傀儡香’的残留气息极为敏感。若殿下从未接触过那些药材,自然无惧检验!”
这是她精心准备的第二步。账本可以伪造,签章可以抵赖,但这种近乎“妖法”的现场验证,带来的冲击力是无可比拟的!
二皇子脸色彻底变了,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胡闹!本王乃天潢贵胄,岂容你如此折辱!父皇!此女分明是……”
“皇儿,”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你问心无愧,让她验一验,以证清白,又有何妨?”
皇帝发话,二皇子再无推脱余地。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云织手中的玉盒,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云织走上前,并未直接接触二皇子,而是将玉盒中的粉末轻轻倾倒在一个银碟中,然后运起一丝灵枢佩气息,缓缓催动。同时,她的“危险视觉”全力开启,死死锁定二皇子周身。
在灵枢佩气息的激发下,银碟中的粉末开始微微发光,散发出奇异的波动。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云织清晰地“看”到,二皇子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的蟠龙玉佩上,以及他袖口一处不显眼的刺绣纹路中,隐隐渗透出几缕极其淡薄、却与“傀儡香”同源的灰黑色气息,被银碟中的粉末所吸引,微微缭绕!
“陛下请看!”云织将银碟高高举起,“粉末生辉,气息牵引!二皇子殿下随身之物上,确实沾染了‘傀儡香’的残留气息!若非长期接触、佩戴,绝无可能如此!”
这一幕,比任何账本都更具说服力!人证物证俱在,甚至连他本人都被当场“验”出了痕迹!
“不!这不可能!是你!是你这妖女用了什么妖法!”二皇子彻底慌了神,指着云织,气急败坏地吼道。
“逆子!!!”
一声雷霆震怒从龙椅上炸响!皇帝猛地站起身,冕旒剧烈晃动,龙颜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抓起御案上的几本账册副本,狠狠摔在二皇子面前!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勾结藩王余孽!垄断禁药!炼制毒香!你……你真是朕的好儿子!你是想害死你的祖母!害死你的兄弟!还是想连朕这个父皇也一并害了?!你这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皇帝的怒吼声回荡在大殿之中,带着无尽的失望、愤怒与心痛。所有官员噤若寒蝉,匍匐在地。
二皇子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之词。
“来人!”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决绝,“将这不忠不孝、谋逆作乱的逆子,剥去冠带,囚禁于宗人府!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凡涉案一应人等,严惩不贷!”
禁卫军上前,将失魂落魄的二皇子拖了下去。那昔日雍容华贵的亲王,此刻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金銮殿内,一片死寂。皇帝缓缓坐回龙椅,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云织站在原地,看着二皇子被拖走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充满了沉重。她粉碎了一场夺嫡阴谋,揪出了隐藏在皇室内部的毒瘤,但也亲眼目睹了天家父子的决裂。这时,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张鸿渐的提醒,以及二皇子最后那怨毒而不甘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