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济药栈库房内那本笔记最后一页的潦草字迹,如同冰水浇头,让云织在盛夏时节感到刺骨的寒意。林氏余孽,一个不留——这轻飘飘的八个字,背后是多少条被牺牲的人命?她不禁想起柳清风曾提及,那位因江南贡药案被革职查办、郁郁而终的前太医院院正林岐山。难道这场波及无数平民的瘟疫,根源竟是多年前一桩宫廷旧案的延续清算?
云大家?柳清风低沉的声音将她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他显然也看到了那行字,冷峻的脸上线条绷得更紧,眼中寒意凛然。他迅速将所有的笔记、信函收入一个木匣,严密封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返回织造局,面见赵老。
云织点头,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阴森的,与柳清风及护卫们迅速撤离。返回织造局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证据在手,但如何让它们发挥最大的作用,扳倒位高权重的周玄青,乃至撼动其背后的端王府,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织造局书房内,赵老仔细翻阅着柳清风呈上的证据,脸色越来越沉。当看到端王府字样和清源计划的记录时,他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指节重重敲在紫檀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岂有此理!为一己私利,竟视江南百姓如草芥!
赵老,云织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坚定,证据确凿,但周院判必然不会轻易认罪。民女请求,在织造局内召集相关人员,当场演示毒素检测,将此事公之于众!唯有让他无可辩驳,才能阻止太医院错误的方剂继续害人,也才能顺藤摸瓜,揪出真正的幕后元凶!
赵老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好!就依你所言!清风,你去安排,将周玄青及其主要属官,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苏杭地方医官,都请到议事堂来!就说,本院找到了疫情关键线索,需共同商议。
半个时辰后,织造局议事堂。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周玄青端坐左侧上首,面色不愉,他身后站着几位心腹属官,皆是一脸倨傲。右侧则坐着几位被紧急请来的本地老医官,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柳清风按刀立于赵老身侧,眼神警惕。云织则站在堂中,面前摆放着从永济药栈带回的一个密封陶瓮、一些实验器皿,以及几只活蹦乱跳的麻雀——这是她来时路上,用意念悄悄召唤来的实验品。
赵大人,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所为何事?周玄青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不耐,莫非还要为此女之前的妄为之举辩解不成?城东疠所之事,本官自会查清缘由,但防疫大局,不容耽搁!
赵老不动声色,淡淡道:周院判稍安勿躁。云织称已找到疫情根源,并发现太医院方剂无效之关键,请各位前来,便是要当场验证。
荒唐!周玄青身后一名属官忍不住嗤笑,她一个织造匠人,懂得什么医理病理?莫非要在诸位大人面前表演巫蛊之术不成?
云织没有理会那属官的嘲讽,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周玄青脸上。周院判,您坚持认为疫情乃寻常时疫,太医院方剂万无一失。那么,请问您可曾仔细查验过病患呕出的黑血?可曾察觉其中蕴含的异常阴寒之气?
周玄青眼神微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病患呕血,乃体内邪热炽盛所致,何来异常阴寒之说?云织,你休要在此故弄玄虚!
是否故弄玄虚,一验便知。云织不再多言,她上前,小心地打开那个密封的陶瓮。顿时,一股更加浓郁甜腻、带着阴寒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让在场几位老医官都皱起了眉头。
她取出一支干净的银簪,探入瓮中,蘸取少许粘稠的暗紫色液体。随后,她拿起一小块太医院发放的、用于清热解毒的黄连药材。诸位请看,此乃太医院所用黄连,性苦寒,常规用于清泻心火。
她将蘸有毒液的银簪轻轻触碰黄连。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苦寒的黄连,在与毒液接触的瞬间,表面竟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仿佛被瞬间冻结!与此同时,银簪触及毒液的部分,也迅速变黑!
嘶——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银簪验毒,古已有之,但这药材瞬间凝霜的景象,却闻所未闻!
此毒,性极阴寒,非但不能被寻常苦寒药物化解,反而会因其刺激而加剧活性!云织声音清越,掷地有声,太医院方剂,以清热为主,用于此毒,无异于火上浇油,这才是导致城东疠所病患加速死亡的真正原因!
周玄青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妖女!你……你用了什么妖法?!
妖法?云织冷笑,她端起旁边一碗清水,将银簪上残余的毒液涮入水中,清水立刻变得有些浑浊。然后,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碗中之水,喂给了笼中一只麻雀。
不过片刻,那原本活蹦乱跳的麻雀,便开始精神萎靡,羽毛耸立,身体微微颤抖,症状与感染疫情的病患初期何其相似!
这……这……一位本地老医官颤抖着手指着那麻雀,声音发颤,这症状,与疫病之初,一般无二啊!
此毒,正是来源于城西废弃的永济药栈!云织趁热打铁,柳清风适时将装有笔记信函的木匣呈上,这里记录着配制此毒的全部过程,以及……来自京城端王府的指令!他们制造疫情,打压江南药行,意图垄断贡药渠道,其心可诛!
证据链完整呈现,人证(麻雀)、物证(毒液)、书证(笔记信函)俱在!铁证如山!
周玄青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他身后的属官们也个个面如死灰,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几位本地老医官则是又惊又怒,纷纷起身,向赵老拱手:赵大人!此事必须严查!必须上报朝廷!
周玄青死死盯着云织,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愤怒,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隐藏在极深处的、近乎绝望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强辩,但在绝对的事实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颓然坐回椅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赵老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失魂落魄的周玄青身上,语气沉缓却带着千钧之力:周院判,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周玄青会认罪或狡辩时,他却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赵老,直直射向云织,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带着某种诡异决绝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你可知,你今日所为,是在自掘坟墓!有些秘密,知道的人,都死了!林岐山……就是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