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可对上冯落落的目光后,那句,“我昨日去了梨园”,却硬生生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他是有私心的,当初李翠萍的事情让他了解了冯落落的性格,知道她瑕眦必报。
所以此刻哪怕俞照白想和她好好生活,可在向她坦白和陆云笙相识这件事上还是犹豫了。
陆云笙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如果对上冯落落的话,哪怕有人护着也是毫无胜算。
思及此处,满腹话语最后化作一句,“没什么,你平时也多注意休息”。
冯落落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身出了门,可刚踏出门走到廊下,她脸上的笑容便彻底消失。
原本她想的时候这两人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只要俞照白肯主动开口解释,那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那个女人。
可如今俞照白的表现很让她失望,到头来为了护着她什么都不肯说。
既然他为了外面的女人对自己无情,那也就别怪自己下手无义了。
冯落落捻着腕上的玉镯,指节微微用力,玉镯抵着掌心,生出些凉意,心也凉了几分。
她望着院角的那株梅花有些愣神,这还是结婚那年俞照白亲手栽的。
只可惜现在栽种梅花的人却变了心,冯落落上前摘下一朵,随后又丢在地上用力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去备车,我要去趟绸缎庄,母亲虽然礼佛不出门,我这个做儿媳的也得有点孝心啊”。
俞母常年不出自己的院子,每日都是礼佛诵经,但是她在俞照白心中的分量很重。
丫鬟心里一凛,低头应是,心想这大少奶奶是准备借老夫人的手去收拾陆云笙了。
而此时的俞照白,正坐在书房里,他手中捏着本游记杂谈,可是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海中都是戏台子的锣鼓声,一下下敲得他坐立难安,静不下心神。
原本他已经想好了要和冯落落好好生活,可是眼下却依旧放不下陆云笙。
俞照白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拿着书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最后一咬牙丢下书本离开了房间。
自己和陆云笙就算没有别的身份,也算是朋友,自己答应了要陪她。
作为朋友怎么能失约呢,那太不礼貌了,而且陆云笙也会很失望的。
想到自己答应了她却没有过去,陆云笙会失落的垂下长长的睫毛,他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思及此处俞照白穿好外套踏出大门,准备按照约定去找陆云笙。
另一边冯落落坐车去了个很有名绸缎庄,挑了些料子准备带回去给俞照白的母亲。
当初他们两个人成婚不久俞照白的父亲便旧疾复发去世了。
家里的妾室被打发了出去,俞照白的母亲在家中修建了个小佛堂,日日礼佛。
对于她的做法冯落落嗤之以鼻,人定胜天,有时候求佛不如求己。
冯落落知道当初李翠萍死了没多久,俞照白的父亲也跟着离开了。
俞照白的母亲觉得是自家做了亏心事,所以才招来了祸端被报复。
老太太生怕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再出事,所以才修了佛堂。
日日诵经给儿子积攒功德,生怕一不留神让他也被老天收走。
冯落落回到俞府时,特意让丫鬟把挑好的绸缎料子仔细包好,亲自拎着去了后院的小佛堂。
门口站着两个丫鬟,冯落落拎着东西上前,开口也十分客气,“劳烦通报一声”。
老太太的丫鬟和她一样傲气,最会穿小鞋,所以冯落落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太计较。
她发脾气都是为了达成目的,这种无意义的小事情不值得她浪费心神。
两个丫鬟听后点点头,其中一个推开门进去,准备请示一下老夫人愿不愿意见她。
得到应允后,冯落落被领着进了屋内,推开两道门后进去了她平时诵经的佛堂。
老太太正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穿了身黑色绣银线的袍子。
虽然俞父如今去世好几年了,可俞母依旧只穿黑色的衣服为他守节。
屋内是浓厚的檀香和香火的气息,并不难闻,进去里面甚至会不由自主的放松起来。
她花白的头发随着叩拜的动作轻轻晃动,并没有因为有人进来而有丝毫停顿。
冯落落放轻脚步走近,将包装好的料子放在一旁的条案上。
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开口道,“母亲,儿媳来给您请安”。
木鱼声终于停了,老太太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外面冷,怎么不多穿点,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虽然语气带着关心,可是她的眼神太冷,好似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一切的关心都只是客气的例行公事而已。
俞母一开始对冯落落确实是喜欢的,长得漂亮又大方得体。
又出国读过书,和儿子也有话题,说出去还有面子,比那个大字不识的李翠萍强多了。
可是一年两年三年,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儿子又不许提,久而久之也就没那么喜欢了。
冯落落也不介意她的冷淡,而是亲昵的走过去,伸出手扶老太太起身。
“儿媳今日去绸缎庄瞧着几块料子不错,颜色素净想着母亲礼佛时穿正好,就着急给您带回来了,这才忘了穿衣服”。
老太太用余光瞥了眼条案上的料子,没接话,只淡淡道,“有心了”。
话虽如此却并没有表现出对料子的喜欢,不过冯落落也不在意她喜不喜欢,本来送料子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冯落落装作似没察觉她的冷淡一般,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又亲手倒了杯温热的茶水,伸出手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老太太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说吧,今日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他们这两年婆媳关系并不亲厚,俞母才不相信冯落落真的只是送料子过来。
一听此话冯落落期期艾艾握住她的手,“母亲,儿媳今日回来……是…”。
她故意顿了顿,露出几分犹豫,“可是儿媳又怕您听后动了气”。
老太太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但说无妨,老婆子还没有受不住的事”。
“是夫君的事”,冯落落垂下眼睑遮住眸底情绪,声音压得也更低了些。
“这些日子他总是早出晚归,儿媳问起,只说在忙生意,可前几日我去街上采买,却在戏园子里瞧见他了”。
老太太听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心里是最清楚俞照白的性格的。
那个孩子接受了新式教育,对于听戏这件事向来是嗤之以鼻。
之前还总说那些东西都是封建糟粕,怎么可能主动去梨园听戏呢。
“起初我还想着,许是公务累了,去听场戏解解乏也正常”。
冯落落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
似乎真的是一个没有丝毫嫉妒之心,一心只为夫君的体贴妻子。
“可后来我又撞见两回,每次都看见他同一个戏子举止亲密,甚至有一次儿媳在他的衣袖看见了女子用的口脂”。
她抬眼看向老太太,眼里含着水光,“母亲您也知道的,杜绝素来性子沉稳,从不与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来往”。
是了,在他们这个时候戏子是最不入流的行当。
虽然明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实际上人人都当他们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玩意。
“可如今他为了那个戏子,整日魂不守舍的,甚至梦里都唤着那戏子的名字”。
冯落落添油加醋,争取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俞母的雷点上。
这个老太太最是封建,只要她不高兴,觉得儿子被戏子迷了心,到时候陆云笙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什么戏子?”老太太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儿子可是求来的宝贝,怎么能被那些不入流的腌臜货色迷了心智。
“好像叫陆云笙,还是个名角呢”,冯落落适时地说出名字却没笃定。
她一个不听戏的人,如果说太多反而显得有些太过刻意。
看着俞母的脸一点点沉下去后,冯落落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无论俞母相不相信自己这个儿媳,只要将这件事告诉她,她自己就会寻着味凑上去。
就算俞照白和陆云笙没有什么,只要知道俞照白经常过去找她,俞母也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于是她赶紧又添了把火,“母亲您别生气,儿媳本不想说的,想着夫君平日太累放松放松是正常,可最近夫君的身体实在有些不好”。
如今俞照白还没有孩子,如果是因为和戏子勾搭坏了身体,老太太能直接扒了陆云笙的皮。
果然最后一句话恰好戳中老太太的软肋。
她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几滴,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荒唐!照白是俞家的大少爷,怎么能日日同戏子鬼混呢”。
冯落落见她动了怒,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是担忧的模样,
“母亲您消消气,或许……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您劝劝他,他总会听的。”
老太太却猛地站起身,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我倒要去问问这个逆子要做什么!”。
说着,她便拄着拐杖往外走,脚步虽有些蹒跚,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怒气。
冯落落跟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瞧瞧…多简单啊,她不需要自己出手惹夫君厌烦,只要稍微添把火就有人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