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三日,三千多老兵营成员与三千多羌人一起穿越白龙堆,分批抵达蒲昌海东侧休整。
我们选择穿越白龙堆的线路是事先对照西域地图及司南配严格选择的,在沙丘中的行进里程仅接近一百里。但是因为我们没有在流沙中的行军经验,车经常会卡在沙子里需要人力抬出,耽误了很多时间。
我们是从廿三日巳时开始行军的,理论上最迟酉时就可以完成行军,但是实际上因为各种状况,我们到亥时才全队行至蒲昌海东岸。
不过,在沙漠中基本不可能有匈奴劫掠的情况下,我还是安排了分兵前进。从未时后我就安排李己带着伙夫和李大戊、李二戊负责取水的团队利用最好的交通工具走在最前,这样一来所有人到目的地时的晚饭都没有耽误,煮淡水的工作也在大队到达前就展开了。
在义父的《行军纪要》中有从咸水湖提取淡水的方法。方法很详细,详细到当火焰到达什么颜色的时候能析出何种杂质都有记载。
本来在行军时,这些杂质是不会被利用的。但是根据乌文砚的经验:这些杂质经过提纯后就是食盐。在提取食盐的过程中,最主要必须去除的杂质是芒硝——芒硝含量过高不仅影响口感,而且会导致腹泻。
在《行军纪要》中提到:如果要使用野外咸水湖提炼的盐就要设法利用温差让芒硝在低温下析出。
除了芒硝,粗盐卤中还有“苦盐”、泥沙、水草残体等杂质,其中大部分杂质都可以通过反复提炼剔除,这个提炼过程李大戊、李二戊团队很熟练——在陇西开拔前已经做了很多次。但是因为目前的第一需求是淡水,所以提纯的导向是去除芒硝、苦盐,顺便在提取过程中蒸馏淡水。
老羊利氏等羌族首领到戌时才到达目的地,在他们到达的前夕,我的第六个亲儿子已经被李春妮生了出来。
能亲眼见证“共主大豪”的儿子出生让老羊利氏很高兴,他当即要将自己的“羬羊皮大衣”送给我做礼物。
我告诉他:来日方长,他们生活的地方冬天高寒,他年纪也比我大很多,还是他先穿着,等有了富余的以后再给我。
等一众羌人头领在大帐坐定,我让老羊利氏等羌人首领品尝的地一样东西不是酒,而是提纯的水。老羊利氏等已经缺水好几天,喝到如此甘冽、纯净的水都对我表达了敬意。
到了大家一起喝酒的时间,老羊利氏如数家珍的说起了牢俎“端工”的预言——共主重现之日,就是羌族复兴之时。
根据老羊利氏的叙述:在失去河湟羌和南山羌共主姜氏大豪的近三十年时间里,河湟羌和南山羌慢慢分裂,河湟羌分裂为先零、封养、烧当、研种等部,各自为政;而南山羌若零、离留、且种、儿库等部落虽然较河湟羌各部团结,但也因为物资匮乏生活困苦,还有更多属于古羌人的部落更是完全与他们断绝来往了。本来姜氏是羌人共主大豪、牢俎则是大祭司的家族,“端工”就是其中最厉害的大祭司,但是因为上一任牢俎“端工”让共主姜氏大豪失踪三十年,所以现在姜氏和牢俎也都沦为了普通的部落。牢俎“端工”死前将“气运之女”的神文(其实就是一个抑郁症患者的遗书)给每个主要部落都拓了一份,大家认可找到共主的人可以当共主的副手。
“在您失踪的近三十年,各部落过着非常艰苦的生活,部落之间也不团结。比如研种部就大部分都在陇西西部湟水以南的汉境定居、封养部的主要活动范围也在觻得西南的大汉境内。但是我始终相信:只要共主出现,我们就会重新团结一心!”老羊利氏动情说道,“所以共主大豪,我恳请您尽快率领您的部属随我们去西海,我将召集各部落齐聚西海,朝拜共主大豪!”
接着,老羊利氏向我一一介绍了跟他前来的别的部落的代表。根据他的介绍:因为他们和研种羌闹矛盾,陇西的物资补给出口断绝,他们只能和南山羌各部来西域“打秋风”。这次南山羌的离留、且种、儿库三部都派了百人左右的团队、若零派出了大约二百人的团队给他们做后勤补给,加上他和儿子带出来的先零部三千人马,总共有大约三千五百人。
说到邀请我去西海会盟诸部,老羊利氏说得很诚恳,但是他儿子小羊利氏在一旁很不自然。我故意敬了小羊利氏一杯酒,道:“兄弟,今天不打不相识啊!”
小羊利氏正要喝,老羊利氏道:“共主大豪,不对,不对!就算没有共主的身份,你是我平辈的,比他长一辈,不能叫兄弟。”
我有点吃惊,随即莞尔一笑。小羊利氏却感觉很尴尬,酒到嘴边喝不下去。
我说:“喝吧!不要紧,我们各论各的。我是你叔叔,你是我小兄弟。”
小羊利氏面露笑意,但还是不敢喝,老羊利氏道:“共主大豪赏识你,你还不快喝!”小羊利氏这才把酒喝了。
其实我并不担心小羊利氏不服。第一,我的心还是在老兵营,我对羌人没有感情、至少现在没有,现在最多也就是借着亲生爹娘的身份当他们是比较可靠的合作伙伴,并不想统治他们;第二,因为我已经确实想到了让他们致富的办法。
在酒过三巡后,我问了若零部的头领当年为什么要扣押张骞交给匈奴。若零部的头领通过小羊利氏的翻译告诉我道:“其实惧怕匈奴人只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汉人的使团经过我们部落时正是冬天,是我们祭山神的时间。我们跟他们说了让他们绕路或者等祭祀时间结束再走,不要乱走打扰清净惹怒山神。但是他们不听,只说可以多给我们买路钱,结果我们大豪生气,就把他们都交给匈奴人了。”
接着,我又问了老羊利氏羌人祭祀山神的时间是不是都在冬天?
老羊利氏告诉我:河湟羌只祭祀“羬羊神”,南山羌则祭祀“羬羊神”也祭祀山神,而且各部祭祀山神的时间并不一样。
我又问老羊利氏道:“那么共主有没有权力统一把祭祀山神和‘羬羊神’的时间改到某一天?”
老羊利氏道:“当然可以,只要共主安排牢俎‘端工’举行仪式禀告羬羊神和山神就行了。”
我之所以问诸羌各部的祭祀封山时间,首先是为了在和张骞的交际中可以卖个人情——已经当了羌人共主的我安排他安全的走羌线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要确保没问题的前提是我要了解之前张骞为什么会被扣留以及诸羌在路权开放上的禁忌。就如之前李四丁说的:他因为没有在祭祀山神的时间买路,所以走南山羌的地盘还是很顺利的。
我要详细了解羌人诸部的祭祀习惯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我要带着羌人开发商路的“羌中线”赚钱。目前匈奴劫掠的最高峰是夏末开始到冬天,那么往返商路的商人大概率在那个时间会避开西域北线。而成规模的商队又无法从西域南线获得足够补给,此时“羌中线”就会有很好的机会。所以,依照我的思路:南山诸羌根本不应该在冬天封山祭神,而是应该在生意最低谷的季节。
开发“羌中线”是长期目标,送张骞走“羌中线”回大汉则是短期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并确保不出问题,我与老羊利氏商议:在明年的二月去西海接受会盟——其实也就是亲自送张骞回去。至于统一祭祀“羬羊神”和山神的时间,我拟定在三月晦日,可在前后十天封山。
之所以这么安排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春月晦日、也就是《十诫》里面的开拔纪念日,对我而言有特殊意义;另一方面,那个时段是匈奴比较消停的时段,也就是未来“羌中线”生意的低谷期。
在确定了这两个事情后我脑子里盘算的事情还有两件:第一件是必须尽早去疏勒和张骞碰面;第二件是目前最支持我的先零羌和盘踞狄道附近的研种羌处于敌对状态,这种敌对状态如果在明年二月之前不结束,送张骞走“羌中线”的事情就可能产生变故。
关于结束先零羌和研种羌的敌对状态,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一张牌可以打的。郦东泉的商队和研种羌首领无弋留何是熟人,我相信只要有中间人说和,先零羌和研种羌这种因为利益产生的矛盾根本不难解决。
在聊完关于统一祭祀时间和西海会盟的问题后,老羊利氏带着南山羌各部的代表给我提了个期望:希望我在西海会盟后就常住西海领导他们。
我脑子里过了一下地图,觉得西海还是挺远的,大致位置在觻得的正南方,属于高寒地带,肯定不是我想待的地方。况且,按照我母亲的遗书,西海是她的伤心地,也不是她想待的地方。
于是我对老羊利氏道:“我可以经常去西海与你们同聚,但是长住西海是不行的。我是大汉军人养大的,养我的恩人最后交托我的任务是将目前我统率的军队带去西域的疏勒,所以在明年西海会盟之前我首先要把所有人安顿到疏勒。你们在西海之地都已经生活困苦了,如果再一下子多那么多人,以西海的资源能养活吗?”
为了不打击老羊利氏等的积极性,也为了开始宣传开发“羌中线”的生意,我向老羊利氏等描述了未来我在疏勒生活但给他们创造商机的详情。
我拿来西域地图,向他们展示了西域目前的格局和匈奴人可能劫掠的时间,然后告诉他们一个结论:目前,商路的商人秋冬季是不大敢去长安的,大汉的商人也一样不敢西行,因为这一段有匈奴虎视眈眈。但是如果我们修改了祭山时间,秋冬季节我们开放“羌中线”,我们可以提出让商人给我们交路费和跟我们廉价交换生活物资。另外我们可以组织保镖押运,因为逆时间出货能卖出更好的价钱,商人们不会吝啬这点保镖费用。我们可以直接在疏勒驻扎一支羌人的保镖队伍,在临羌用研种部的人也建一支队伍,每年秋冬季接保镖押运,确保货可以顺利通过“羌中线”区域。
老羊利氏和南山羌诸人反应比较慢,一下子并没有完全领会我的意思。但是小羊利氏很精明,听说这个方案后他立即拍手称好,并用羌语向其余羌人头领解释了我的意图。
在听懂我的意图后,在座羌人头领都纷纷称是。我又进一步向羊利氏父子表示:既然找到我这个“羌人共主”的人是我的副手,那么我的“羬羊羌绣帕”就放在他们父子那里。我相信让所有不在场的羌人诸部接受我是共主是需要时间耐心解释的,有这个“羬羊羌绣帕”他们的工作就会好做,遇到不听话的需要“修理”的时候也有凭证。另外,我不住在西海也是为了不打破他们现有的平衡——我毕竟不熟悉羌人的文化和内部事务,做他们的精神领袖并引导他们致富要好过去他们的地盘上天天指手画脚。
听说我不会改变羌人现有的权力结构,小羊利氏看我的神情立即从警惕变成了敬仰。他也不厌其烦的向其他羌人为我解释,我虽然听不懂,但是能感觉他说的都是赞美我的话。
亥子交界时分,酒宴散席,羌人们带着找到我这个“共主大豪”的喜悦结束了这一天的颠沛流离。
回顾这一天,我也觉得挺神奇的:从危机和剑拔弩张开始,到相谈甚欢、其乐融融结束。
夜阑人静,想起母亲的遗书,我又难免为母亲和义父的遭际唏嘘。为了我这所谓的“造化之子”,他俩真的是都活了憋屈的一生。
我忽然想起我那个亲爹姜大山,不管他是怂货窝囊废、“巫宝男”还是负心汉,亦或都是,但是没有他“牧羊人后代”的血统也不会有我这个“造化之子”,“他已经死了,以后就不抨击他了吧!”我对自己说道。
想到这里,我又在想我那个“大汉最有才华“的外公到底是谁?我娘身上那种必须”牧羊人后代“才能利用的气运是浑然天成还是外公有意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