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里的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
祝一宁带回的绝望消息,在日复一日的警戒、训练和物资清点中,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共识。
安在璇的眼神里少了慌乱,多了专注;祝星涵的记录本上,符号愈发简洁精准。
这天傍晚,祝星涵最先察觉到异常。
“妈妈,姨姨,”她趴在缝隙边,小声报告,“今天的‘风声’不对。”
两人的动作同时停下。祝一宁无声地移动到窗边,侧耳倾听。那声音在蔓延,在变大。
那不是风声。是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潮水般起伏的喧嚣,夹杂着无法辨别的脆响,沉闷地穿透浓雾,敲打着人的耳膜。
“是骚乱。”她轻声结论,心沉了下去。秩序的最终瓦解,以最激烈的方式呈现在她们面前。
突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连她们脚下的地板都微微震颤。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虽然被浓雾晕染得一片昏红,却足以照亮半边天空。
地狱的门,开了。
哭喊、嘶吼、枪声、打砸声……瞬间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她们甚至能听到附近街道上杂沓的脚步声,以及疯狂的砸门声。
“我们要守住自己的地方!”祝一宁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磐石一样稳定。她将复合弩端起,守在门后死角。
安在璇立刻拿起那把沉重的消防斧,站到另一侧,她的脸色苍白,但握斧的手稳如磐石。
祝星涵则紧握木刺,守在妈妈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泡着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小院的门被猛地撞击!
“砰!砰!”
一个嘶哑的男声在外面狂吼:“开门!里面的人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给点吃的!不然烧了这房子!”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安在璇,她看向祝一宁,眼神里是纯粹的求生欲,却没有一丝要将祝一宁推出去的意味。
祝一宁用眼神示意她冷静,弩箭稳稳地指向声音来源。
撞击声更响了,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更疯狂的呐喊和追逐声,似乎有另一股暴徒冲了过来。门外的男人咒骂一声,脚步声迅速远去,加入了更大的混乱。
危机暂时解除,安在璇几乎虚脱,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大口喘息。
然而,考验并未结束。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中,加之连日来的精神压力,祝星涵忽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捂住了肚子,小脸上渗出虚汗。
“星涵!”安在璇立刻爬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烫,“她可能是太紧张,加上……饿的。”
她们最后的压缩饼干,在今天早上已经分食完毕。水,也所剩无几。
看着女儿虚弱的样子,又看了看外面如同炼狱般的世界,祝一宁攥紧了拳。
空间里的物资近在咫尺,她却无法轻易拿出。她看向安在璇,那个和她一起训练、一起守夜、刚刚一起面对生死考验的女人。
信任她。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
祝一宁深吸一口气,走到储藏室最角落,挪开一个看似固定的空箱子,背对着安在璇,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迅速从空间中取出了三块独立包装的高能量巧克力棒和一小瓶电解质冲剂。
她转过身,将东西递给安在璇,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这是我最后藏的应急物资,本来想等到真正山穷水尽的时候。”
安在璇愣住了,她看着祝一宁手中的东西,眼眶瞬间红了。
“一宁……”她声音哽咽,重重点头,“谢谢。”
她立刻行动起来,将巧克力掰开,小心地喂给祝星涵,又将冲剂兑入所剩不多的水中,轻轻摇晃。
祝星涵吃了东西,喝了水,脸色稍微好转,依偎在安在璇怀里沉沉睡去。
幸好来米和大黄一直在空间里,不然......
外面的暴乱声持续了半夜,才渐渐平息下去,不是恢复秩序,而是像一场野火燃尽了所有可燃物,只留下死寂的余烬。
安在璇守着睡着的星涵,看向站在窗边警戒的祝一宁背影,轻声说:“一宁,幸好有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后,无论多难,我们都一起扛过去。”
祝一宁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安在璇反应的欣慰,有秘密未能完全暴露的侥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用一次有限的、善意的“暴露”,巩固了这个小小的同盟。
安在璇的信任,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进了她因秘密而冰冷沉重的心房,却也让她更坚定了要守护好这两个人的信念。
她望向窗外,火光已熄,浓雾依旧。
她们熬过了文明崩坏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混乱。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她们三人之间的纽带,在火与信的试炼中,变得更加坚韧。
暴乱后的世界,陷入一种比死寂更令人不安的静谧。
之前的静,是空洞的。如今的静,却仿佛绷紧的弓弦,带着狩猎者的耐心与猎物的惊惶。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腐败的气息。
祝一宁站在窗边,已经整整两个小时。
她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捕捉着雾气中每一个细微的异动——远处偶尔传来的、短促的金属碰撞声,或是某种重物被拖行的摩擦声。
这些声音不再杂乱无章,它们变得谨慎,富有目的性。
“情况变了。”她回到储藏室中央,声音低沉地对安在璇说,“大规模的混乱结束了,现在……是清场和狩猎时间。”
安在璇抱着膝盖,闻言抬起头,眼神里已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警惕。
“什么意思?”她问。
“意思是,弱的已经被淘汰,或者躲得更深。现在还留在外面的,要么是运气极好,要么……”祝一宁顿了顿,“就是极其危险。他们在搜刮暴乱后留下的‘遗产’,也在清除潜在的竞争者。”
就在这时,负责从另一个缝隙观察的祝星涵忽然打了个手势,小脸紧绷。
两人立刻噤声,凑了过去。
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两个人影。
他们的移动方式与之前的暴徒截然不同,没有狂躁的奔跑,而是交替掩护,步伐稳健,如同经验丰富的士兵。他们谨慎地检查着街角的废墟,偶尔用手势交流。
其中一人,在一具尸体前蹲下,利落地搜捡着什么,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祝一宁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乌合之众,这是有组织的幸存者,或者说……掠夺者。
那两人逐渐向她们所在的小院方向靠近。祝一宁甚至能看清他们身上简陋但实用的改装装备,以及别在腰间的砍刀。
安在璇呼吸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斧头。
幸运的是,那两人在距离小院门口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人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两人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雾霭中。
祝一宁有不妙的预感。
危机暂时解除,但留下的阴影更浓。
“他们……还会回来吗?”安在璇声音干涩。
“不知道。”祝一宁摇头,“但他们证明了,外面的生存模式已经升级。我们不能再被动地躲藏了。”
她拿出之前绘制的地图,铺在地上。地图上只有寥寥几个标记,大片都是空白。
“我们需要信息。”祝一宁的手指点在空白处,“需要知道这些人在哪里活动,他们的规律,哪里是他们的盲区。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知道,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其他像我们一样,只是想活下去的‘隐藏者’。”
安全区第三区都这个样子,第六区或者外围的情况简直无法想象,实在不行,就只有离开这里。
纯粹的躲避,最终只会坐以待毙。她们必须从“猎物”的思维,逐渐向“棋手”转变,即使这盘棋的赌注是生命。
“那我们……怎么办?”
“等。”祝一宁目光锐利,“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进行一次短途、快速的侦察。目标不是物资,是信息。摸清我们附近这‘一亩三分地’的现状。”
她看向安在璇和祝星涵:“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比他们更安静,更耐心,更像幽灵。”
接下来的两天,三人轮班监视,记录下所有观察到的活动痕迹。
她们看到了不止一拨有组织的搜寻者,也目睹了小规模的遭遇战,胜利者带走一切,失败者化为新的“资源”。
她们还发现,在斜对面一栋半塌的居民楼里,似乎有微弱的反光,在特定时间出现。那可能是另一个隐藏的幸存者。
希望与危险并存。
第三天清晨,浓雾似乎比往日更浓重一些,祝一宁决定行动。
她将最后一点巧克力分给安在璇和星涵,自己只喝了口水。
“我出去半时,最多四十多分钟。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危险,我会把他们引向相反方向。你们……”
她看着安在璇的眼睛,“守住这里,无论听到什么,不要出来,有人冲击,能干掉直接干掉,不要心慈手软,明白吗?”
安在璇重重点头,将复合弩交到她手上:“小心。”
祝一宁没有接过复合弓,她空间还还有好多把。
她再次利用登山绳,从小院二楼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雾之中。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遥远的商店或中心,仅仅是她们所在的这个街区,这个已经变得陌生而危险的狩猎场。
储藏室内,安在璇和祝星涵紧靠在一起,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等待着。
这一次的等待,比任何一次都更加煎熬,因为她们清楚地知道,祝一宁正在与什么样的存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