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再动一步,下一枪老子就废了他膝盖!” 吴队长吼着,手臂因持续发力而酸胀,“小李,抓紧!”
他一点点将小李拽回稳固的钢索节点,直到对方死死抱住一根主缆才松了口气。
轿厢坠落的闷响从下方传来,蓝水掀起巨大的浪头,浊流里还浮着几片铁皮碎片。
“队长……” 小李声音发颤。
吴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向那三个吓得瘫软的抢匪,“没事了,把他们押回去,严加审问。”
瘦高个这会儿没了刚才的疯劲,只是嘴里还在嘟囔:“反正都是要死…… 跑不跑有啥区别……”
“区别大了。”
吴队长往弹匣里压了颗子弹,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天桥上格外清晰,“活着,至少能等到水退下去的那天。想死?也得看 17 片区的人答不答应。”
他抬头望了眼 17 片区的方向,洪水里露出的楼尖像根救命稻草。
怀里的滤芯依旧硌着肋骨,只是此刻多了层重量,那是刚才拽住小李时,心里骤然绷紧又松开的后怕。
吴队长拎起捆抢匪的绳子,像拖着串累赘的麻袋,“走,回去晚了,周站该派人来捞咱们了。”
钢索在脚下微微晃动,远处的蓝水泛着诡异的光。
十多米的水把曾经的街道、商铺、公园全吞了个干净,只剩这些高架天桥的钢骨架像墓碑似的立着。
他忽然想起周站长说过的话:“洪水淹的是地,可别让它淹了人心。”
怀里的滤芯硌着肋骨,硬邦邦的,却让他心里踏实了点。至少这三个还在,至少领水点的人还能多撑几天。
城市垂直生存计划第17片区。
楼道里的空气像块被晒干的海绵,攥不出半点湿气。
祝一宁捏着领水登记本的手指泛白,纸页边缘被汗浸得发卷,最后一页的记录停在昨天下午三点,之后再没人能从储水罐里舀出哪怕半瓢水。
“祝女士,5栋的张奶奶没了。”
王副官的声音从楼道拐角传来,他手里攥着块湿布,是刚从张奶奶额头上揭下来的,布面干硬得像层壳,“凌晨咽的气,嘴一直张着,像是要喝水。”
祝一宁抬头,看见5栋索桥口围了几个人,没人哭,只有人低声议论。
张奶奶的孙子抱着个空水壶蹲在地上,壶底的水渍早就干了,留下圈浅黄的印子,像只干涸的眼睛。
5栋突然传来尖叫。
祝一宁抄起铁棍往那边跑,有人倒在楼道里,手里还攥着个空桶,嘴角泛着黑沫。
有人趴在旁边哭骂,说他老娘没等到水喝就直挺挺倒了,是这些人不作为。
祝一宁上前查看,是脱水引发的急性肾衰竭,昨天楼里已经走了两个。
储水罐的铁皮被晒得滚烫,祝一宁伸手摸了摸,烫得指尖发麻。
罐口盖着的木板被人撬过,边缘留着深深的划痕,里面只剩层浑浊的沉渣。
三天前,吴队长带队离开时,这里还剩小半罐水,够撑两天,可城西应急站的补给也迟迟不到,昨天夜里又有人凿穿了罐底,漏得只剩这点念想。
还好各家各户都把塑料布铺在了窗台和楼道顶,夜里能接些露水,攒到天亮能凑满两个水桶,要不是这点露水,楼里的人死的会更多。
“沈先平!你那菜到底还能不能活?”
5栋的李大爷举着根铁棍冲沈先平喊,他儿子昨天骚乱时被推下楼梯,腿断了,现在正发着烧,“再不给水,我就把你那堆烂草全掀了!”
18楼,沈先平正跪在泡沫箱前,用镊子夹着块海绵往菜根上抹。
那海绵是从床垫里掏出来的,吸了点过滤后的尿水,挤在蔫成细线的菜苗上,瞬间就被吸干了。
原本绿油油的小白菜成了深褐色,萝卜缨子卷成了麻花,只有几株顽强的空心菜还挺着点绿,却也被晒得透明,像层薄纸。
“活不了了。”
他把镊子扔在地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过滤管被人砸了,昨天收的三十桶尿,过滤出来的水还不够蘸湿海绵。”
话音刚落,索桥头突然爆发出争吵。
有人发现2栋的赵老二藏了半瓶水,立刻被十几个人围起来抢。
赵老二死死把瓶子抱在怀里,被推得撞在索桥的铁链上,瓶子摔在地上,水渗进桥面的裂缝里,连点水痕都没留下。
“藏私货!就该烧死你!”不知是谁喊了句,立刻有人往赵老二家的方向跑,手里举着从楼道里拆下来的木板。
“我藏你妈逼!吴队长都跑了,带着滤芯投奔别的片区了,老子还不能要半瓶水吗?”
混乱里不知谁放了把火,是堆在楼道口的杂物,火苗舔着墙壁往上蹿,把“节约用水”的标语烧得蜷起来。
祝一宁抄起铁棍追过去时,2栋的窗户已经冒出了黑烟,赵老二的尖叫怒骂声混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在楼道里回荡。
“都住手!”她把铁棍往地上顿,震得火星溅起来,“谁再闹,等吴队长回来,第一个扔下去喝饱蓝水!”
可没人信吴队长会回来,人群已经像被捅的马蜂窝。
有人踹翻了领水点的登记台,有人带头砸应急站的铁门,王副官带着巡逻队的人死死拦着,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袖口往地上淌。
巡逻队的人本来就少,现在被拆成几股拦人,小郑被人用砖头砸中了后脑勺,倒在了地上。
“祝姐,变异虫爬上来了!有个小孩被虫群困住,正抱着楼梯扶手尖叫,裤腿已被虫群啃出破洞。”
巡逻队的小孙从楼梯口跑过来,裤腿上沾着银色的黏液,“6楼楼梯全被盖住了,黑压压的,有人被咬了!”
祝一宁往6楼望了眼,胃里一阵翻涌。
三天没人清理,那些指甲盖大的变异虫已经铺成了片,触须扫过墙壁的声音像下雨,虫群爬过的地方,墙壁被蚀出密密麻麻的小孔,露出里面的钢筋。
有只虫掉在地上,被人踩爆,流出的绿水溅在鞋上,立刻烧出个小洞。
“先别管虫!守住储水罐!”
她咬着牙喊,却看见有人已经爬上了储水罐的顶,正用铁棍往下凿。
罐身发出沉闷的响声,像谁在敲着所有人的骨头。
“天呐,吴队长回来了?”
就在这时,索桥的铁链突然发出哗啦声。
祝一宁猛地抬头,看见远处的桥面上有几个影子在动,走在最前面的人举着枪,阳光照在枪身上,晃出点冷光,是吴队长!
“干什么干什么?都他妈住手!”吴队长把怀里的防水袋狠狠砸在储水罐上,滤芯碰撞的硬响让所有人一哆嗦。
人群瞬间静了,连虫群的沙沙声都清晰起来。
有人突然站起来,往索桥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下,愣愣地看着那几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祝一宁松了口气,后背抵着储水罐,罐身的烫意透过衣服渗进来,可她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冷。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去追凶就一定能保证把所有的滤芯追回来,为什么滤芯被抢汇报上去了上面会没有反应不支援,为什么王副官这些人手里有枪都舍不得鸣枪示警。
在她看来,要是她来当这个城市垂直生存计划第17片区应急站的站长,一定会乱世用重典。
都末世了,谁他妈还跟你心慈手软?
估计是王副官曾说过,现在这时候子弹比水还金贵,鸣枪只会引来更多的人争抢,甚至可能惊动蓝水里的东西,这样才没有鸣枪示警。
她看着沈先平把最后几株空心菜拔起来,扔进装尿的桶里,泡沫箱底露出层干裂的土,像张裂开的嘴。
他从怀里摸出颗皱巴巴的种子,塞进泡沫箱裂缝里,再浇上最后一滴过滤尿水。
风从索桥方向吹过来,带着蓝水的腥气,也带着点遥远的脚步声。
祝一宁抓紧铁棍,慢慢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