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路肯定是要修的,但不能是‘征发’,那是暴政,得换个法子。”
朱高燧竖起一根手指,朗声道:“孤从今日起,发布‘以工代赈’令。凡参与修路者,不论移民还是府兵家眷,每日除口粮外,额外发三张‘工票’。每张工票,可兑一斤面粉,或二两咸肉,或半尺布。”
“工票?”
大厅内的众臣皆是一愣。
“孤会从王府内库拿出咸肉、粮食、布匹等实物做抵押,凡是移民想多吃肉的,或者想给老婆孩子做新衣裳的,可以报名去修路,把地雇给旁人开垦。不想去的孤也不强求,在安置的村寨老实垦荒种地或受雇帮别人垦荒都行,但是只能领一份维持一家老小基本温饱的口粮。”
朱高燧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
他这一招直接将强制劳役变成了利益驱动,对于那些刚刚到达东洲,一穷二白的移民来说,能用劳力换取实实在在的物资,绝对比完成垦荒指标后坐在窝棚里发呆要强。
“第二,移民安置不能停。”
朱高燧看向金昭伯,接着道:“督饷司所谓的‘暂停建屋’,纯属书生之见。因为修路不必非要全线铺开,可以分段修,先修桥梁、涵洞这些要害。至于路面平整,发动沿途各安置点,经过哪个村的路哪个村负责修,修好了,这一村三年后缴纳的首年田赋减免一成。”
金昭伯、钱习礼、李时勉等人皆眼神一亮!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用减免未来的田赋驱动移民,既修了路,又没耽误移民安置的事务。
朱高燧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道:“第三,这里没有什么‘朝廷派’和‘赵国派’。自今日起,凡入我大都护府者,皆是东洲臣工。钱习礼,你刚才那句‘刁民’和‘一言堂’,孤当你是初来乍到,一时失言。再有下次,孤便治你一个挑拨离间之罪!届时,孤也不打你板子,直接把你扔到野人部落去讲孔孟之道,看他们听不听!”
钱习礼冷汗刷地流了下来,连忙跪地叩首:“臣知罪!臣失言!”
“至于你们。”
朱高燧的目光扫向边上的马士捷、李默以及吕强等人道:“也不要觉得受了委屈。金郎中他们带来的规矩和章程,有很多是值得学的,别总抱着老一套不放。咱们是来建国的,不是来占山为王的,尔等的眼界都应该放宽点!”
“臣等谨遵大王令旨!”
众人齐声应诺。
议事厅内的这一场风波,看起来被化解了。
但朱高燧却心如明镜,“朝廷派”与“赵国派”双方表面的和平相处只是暂时的,而在具体事务的执行中,两派的摩擦还会持续不断。
他需要一个既懂赵国情况,又能跟这群朝廷文官对上话的人来当这个润滑油。
“修路与安置统筹之事,既然督饷司和户署都觉得自身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却也不能就这样僵持下去,必须要一个有威信的人来协调。”
朱高燧话音未落,便起身走下高台。
康平眼疾手快,迅速指挥人搬着一把椅子来到了会议厅,而他本人则搀扶着道衍大师姚广孝在椅子上坐下。
“大王,诸位有礼了。”
姚广孝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向朱高燧以及在场文武官员打招呼。
“见过少师!”
金昭伯、钱习礼、李时勉皆是一愣,急忙躬身向姚广孝见礼。
马士捷、吕鹤等赵国文武也急忙行礼。
朱高燧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他微微一笑,向众人介绍道:“孤的老师在东洲这几年可没闲着,他走遍了龙兴府、阳安府辖区的数百个村落,绘制了一份《东洲水土物产图》。更重要的是,他发明了一种‘统筹法’。”
朱高燧示意康平上前展示这种统筹法。
康平不卑不亢,走到舆图前,拿出一支炭笔,在几处关键节点上画了几个圈。
“诸位,老衲计算过,修路与建屋并非完全对立,关键之处在于‘错峰’!”
姚广孝的声音不大,但条理极其清晰,只听他缓缓说道:“在正式的雨季来临之前,东洲的土地土质松软,宜挖沟渠、筑路基,不宜建屋,否则会地基不稳。而在雨季开始时,木材吸水膨胀,不宜伐木,但此时路基已定,正适合在室内加工铺路修桥所需的石料配件。待雨季一过,入冬之前,有一段农闲,此时集中人力铺设路面,半月可成百里。”
他一边说,康平一边按照在图上列出了一串数据,从人力调配到物资流转,甚至连天气变化都考虑在内,形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闭环。
金昭伯和钱习礼、李时勉听得目瞪口呆。
马士捷等人也是频频点头,姚广孝所说的确实是行家里手的话,他们自然是心服口服。
此时康平展现出来的精细的算学和统筹能力,即便是在朝廷的工部,也是难得的人才。
而这,仅仅是他因为他学会了姚广孝传授的统筹法。
“这便是‘统筹协调’。”
朱高燧看着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道:“即日起,孤在大都护府新设‘考功司’,少师兼任司正,专司协调督饷司与户署之争。修路还是建屋,先运铁还是先运粮,由考功司核算后定夺。谁若不服,拿着数据来辩,赢了听你的,输了就闭嘴干活!”
他这样安排,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姚广孝虽说是僧人,但他本质上是读书人,能得金昭伯等人的认同,而且他是永乐十四年跟着朱高燧来东洲的,懂实务,能得东洲本土派的信任。
他作为朱高燧的老师,代表其实是朱高燧的意志。
议事厅的会议一直持续到午后才散去。
众官员走出大厅时,虽然依旧壁垒分明,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散了不少。
大家手里都拿到了具体的任务,不管是“以工代赈”还是“分段修路”,都有了奔头。
张有成混在人群中,看着姚广孝那苍老却精神抖擞的模样,心中暗自警惕。
他是真没想到,朱高燧会把犹如东洲定海神针的姚广孝给请出来。
议事厅内。
朱高燧独自一人坐在熊皮大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堂,正在思索后续的安排。
康平送姚广孝回到府衙后院临时住处后,又从侧门悄悄折返,躬身来到台下,恭声道:“大王,奴婢粗略计算了一番,按每人每日三张工票的标准,王府内库里的咸肉与布匹应该只够七千人两个月所需。”
“不够就抢!”
朱高燧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冷酷道:“阳安府彩石河南岸的阿帕奇部落不是得到了多朶国的资助吗?想来应该囤了不少兽皮和肉干,王林、殷无疾等将领不是喊着要打野人土着吗?孤会给各卫发去行文,抢回来的东西,五成归卫所,三成归内库,两成赏给那些修路的青壮。”
“若野人土着的存货还不够,那就继续捕杀东洲野牛,由户署下辖的屠宰官厂统一处理这些野味!”
“还有,你去一趟工署,传孤王令,让沈待问做好随时把蒸汽压路机送去修路的准备。”
“是!”康平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