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遗骸镇”的深层隔离区，零立刻被全方位的检查和询问所包围。技术官们如获至宝地解析着黄铜星盘中记录的信息流和那团“概念引信”，辉石与高级顾问们则面色凝重地反复推演奈亚拉托提普设下的“代价”可能引发的后果。
“平衡之楔”的编织方法超出了“守望者”现有的技术范畴，但其原理给予了他们新的研究方向。所需材料——“秩序之尘”、“混沌之息”、“存在之锚”、“虚无之引”——每一样都代表着极高的获取难度和风险。尤其是“虚无之引”，竟然要从零自身灵魂被碎片侵蚀的“空洞”边缘剥离，这无异于在伤口上动手术，稍有不慎就可能加剧崩溃。
但希望毕竟是希望。研究部门立刻成立了专项小组，开始尝试模拟编织过程，并评估获取各种材料的可行性。
与此同时，关于那个沉睡“旧印信标”的紧急评估也在进行。侦察小队传回了更详细的资料：信标位于一处半塌陷的古代神殿废墟深处，被层层岩屑和变异藤蔓掩盖。其散发的微弱秩序波动，恰好对周围一种常见的、以“无序侵蚀”为特性的低等污染菌毯有天然的抑制效果，这也是那片区域污染程度相对较低的原因之一。
“激活它，哪怕只是轻微触动，都可能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环境分析专家指着光谱图，“最直接的后果是菌毯失去抑制，可能爆发性增长，威胁到附近的一条地下水源，那是‘遗骸镇’数个隐蔽备用取水点之一。”
“但这只是物理层面的。”情报分析官补充，“更麻烦的是信标本身被‘标记’后可能引来的东西。奈亚拉托提普提到的‘混乱眷族’或‘敏感存在’……根据古籍碎片记载，某些追逐‘秩序光芒’的邪物，或者憎恨‘旧印’的古老存在仆从，很可能被吸引过来。它们不一定强大到无法对付，但它们的出现本身，就可能暴露‘遗骸镇’外围的防御薄弱点，或者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利弊权衡，风险巨大。但契约不可违逆。
“我们必须将损害控制在最小范围。”辉石最终定下策略，“零按照契约去‘激活’信标，但我们会提前在信标周围布置强力的净化与屏蔽装置，尝试在扰动发生后立刻进行压制和清理。同时，调派精锐战斗小组在附近埋伏，准备应对可能被吸引来的不速之客。行动时间定在明晚，月落之后，黎明之前，能见度最低的时刻。”
零沉默地接受了安排。契约的束缚感在灵魂中如同冰冷的锁链，时刻提醒他必须履行诺言。他利用行动前的时间，在隔离室中反复冥想，尝试更深入地感知灵魂中那片被“否定”侵蚀的区域，为将来可能的“虚无之引”剥离做准备。那种冰冷的空洞感，仿佛灵魂被蛀出了一个通往“无”的缺口，每一次感知都让他不寒而栗。
行动之夜。
零在夜魅和灰烬的陪同下，悄无声息地抵达神殿废墟外围。石脊带领的战斗小组已在外围关键节点就位，布下了能量陷阱和狙击阵地。技术小组则在更远的指挥点监控着能量读数。
神殿内部潮湿阴暗，破损的石柱上雕刻着早已无人能解读的符号。循着侦察小队留下的标记，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信标——一块嵌入地面的、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石板，表面有一个磨损严重的螺旋纹章。只有零能清晰地感觉到，石板内部沉寂着一股微弱但异常坚韧的“秩序”波动，与他体内的“否定”碎片产生着隐隐的排斥。
“就是这里。”灰烬低声道，启动了布置在周围的几个菱形装置，它们发出低沉的嗡鸣，形成一道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将信标区域暂时隔离。“动作要快，触碰后立刻撤离。屏障能吸收一部分初始波动。”
零点点头，走上前。他伸出右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色的“否定”气息——不能太强，以免直接破坏信标；也不能太弱，否则无法完成契约要求的“标记”。
当那缕灰色气息接触到石板表面的螺旋纹章时——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石板仿佛从沉睡中惊醒，内部的“秩序”波动猛然一振！灰白色的微光从纹章上亮起，瞬间冲破了石板本身，化作一道笔直的、只有具备特殊感知或特定“标记”才能看到的无形光柱，冲天而起，穿透了神殿的穹顶，直射入冰冷的夜空！
紧接着，以信标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秩序涟漪扩散开来。周围那些缓慢蠕动的、暗紫色的无序菌毯，如同被泼了强酸般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枯萎、消融！但与此同时，菌毯深处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发出细微而愤怒的嘶嘶声。
契约完成。灵魂上的冰冷束缚感骤然一松，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被“标记”感——仿佛他自己也成了那无形光柱的一部分，在无尽的黑暗中亮起了一个醒目的点。
“撤！”夜魅低喝。
三人迅速按预定路线退出神殿。几乎在他们离开屏障范围的下一秒，布置在周围的净化装置全功率启动，刺眼的白光和高频净化波笼罩了信标区域，试图冲刷和掩盖那道秩序光柱。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他们与外围接应的石脊小队汇合，准备快速撤离战场时，异变发生了！
并非从信标方向，也不是从枯萎的菌毯中。
是从他们侧翼，一片被认为绝对安全、早已被多次侦查确认无异常的乱石坡后！
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一道狭长、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紫黑色能量的裂隙，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现实！裂隙中，涌出的并非实体怪物，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由纯粹“恶意”和“无序”概念构成的暗影潮汐！潮汐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没有固定形态的影子在蠕动、尖啸！
“维度裂隙！是混沌侧的低等眷族！它们果然被引来了！”灰烬的警报在频道中尖锐响起，“但不是从信标方向……它们早就潜伏在附近？！还是被信标激活的秩序波动‘挤’出来的？”
没有时间思考了！暗影潮汐如同有生命的泥石流，向着他们——更准确地说，是向着零身上那道尚未完全消散的契约“标记”以及他体内“否定”碎片的独特气息——汹涌扑来！它们似乎对“秩序”和“否定”都抱有本能的憎恶与吞噬欲！
“开火！拦截它们！”石脊怒吼道，小队成员的能量武器喷吐出炽热的光流，轰入暗影潮汐，炸开一团团紫黑色的烟雾，但潮汐整体速度几乎不减！
零眼神一凝，就要调动碎片力量。但灰烬立刻制止：“不行！你的力量波动会像灯塔！引来更麻烦的东西！用常规手段，突围！”
夜魅身形化作一道更深的阴影，主动迎向潮汐边缘，短刃上附着的破邪能量精准地点灭了几只扑来的影子实体。石脊小队且战且退，试图将潮汐引向预设的陷阱区域。
然而，裂隙中涌出的暗影似乎无穷无尽，而且它们表现出的智能超出预期——一部分继续纠缠零所在的小队，另一部分却分散开来，试图绕过他们，直接扑向远处仍在运作的净化装置和神殿信标！它们的目标似乎是破坏一切“秩序”相关和“契约执行者”！
就在战况陷入胶着，预设的陷阱被接连触发，爆炸的火光不断照亮夜空时——
一道与现场混乱格格不入的、优雅从容的声音，突兀地在零的意识边缘响起，带着些许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啧……吵闹的虫子。”
紧接着，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在战场侧上方一处断崖的阴影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斜倚着岩壁的修长身影。
月光勉强勾勒出祂的轮廓：一身贴合身体的暗色服饰，边缘仿佛融入了夜色，手中把玩着一柄细长的、装饰华丽的烟斗（但并未点燃）。最引人注目的是，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微微眯起的、仿佛蕴藏着幽深丛林的翡翠色眼眸，正居高临下地、带着一种审视猫咪玩弄老鼠般的兴味，俯瞰着下方的混乱。
巴斯特！
这位喜好隐秘与优雅的猫之女神，竟然在这个最混乱的时刻，以化身亲临！
祂并没有立刻出手，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但祂的存在本身，似乎就对场中那些混乱无序的暗影眷族产生了某种无形的压制。一些冲得最前的影子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发出惊恐的嘶叫，动作都变得迟缓了一些。
零的心脏几乎停跳。一位古神的化身直接出现在如此近的距离！是哈斯塔的观察引来的？还是奈亚拉托提普的交易惊动了祂？或者……仅仅是因为这场由“旧印”信标引发的、足够“有趣”的混乱，吸引了这位喜好观察“戏剧”的存在？
巴斯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纷乱的战场，精准地落在了零身上。那翡翠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然后，祂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弯。
“小家伙，你惹麻烦的本事……倒是不小。”
意识中的低语带着猫爪挠心般的酥麻感，并非威胁，更像是一种……点评。
然后，在零和“守望者”小队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巴斯特的化身轻轻抬了抬拿着烟斗的手。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
下方战场上，那些最为活跃、试图突破防线冲向信标和净化装置的几十只暗影眷族，突然毫无征兆地僵直在原地。紧接着，它们的影子——它们自身就是阴影造物，但此刻却仿佛被强行剥离出了更深层的“影子”——如同活物般扭动、收缩，瞬间反卷，将它们自己的本体包裹、勒紧！
无声无息间，那几十只眷族就像被自己的影子吞噬了一般，坍缩成一个个微小的黑点，随即湮灭无踪，连一点能量残渣都没有留下。
精准、诡异、毫不费力。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了衣服上几粒微尘。
清理掉这部分最“吵闹”的麻烦后，巴斯特的化身似乎对剩下的战斗失去了兴趣。祂最后瞥了零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包含了警告、好奇，以及一丝……“下次，或许该你支付观看费了”的意味。
随即，祂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断崖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幽暗丛林与夜晚的静谧气息，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巴斯特的突然出现与随手清理，瞬间改变了战局。剩下的暗影眷族失去了锐气，在石脊小队的火力压制和夜魅的袭扰下迅速溃散，退回了那道逐渐缩小的维度裂隙中。裂隙最终闪烁了几下，彻底闭合。
战场迅速恢复平静，只留下硝烟、净化能量的余波，以及众人心中巨大的震撼与后怕。
“立刻彻底净化信标区域，清除所有战斗痕迹，最高警戒级别撤离！”辉石的声音从频道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返程的路上，无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消化刚才那惊心动魄又诡异莫名的一幕。
零坐在运输舱内，握紧了拳头。巴斯特的现身，意味着什么？是善意的解围？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和“观察”？祂那句“惹麻烦的本事不小”，是调侃，还是某种预警？
奈亚拉托提普的交易代价引发了混乱，哈斯塔的观察如影随形，现在连巴斯特的化身也亲自现身“清理场地”……
他抬头，透过舱壁的小窗，望向外面逐渐被晨曦染亮的荒原。
越来越多的古老存在，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小小的“变量”。
而他灵魂中的裂痕，尚未找到修补之法，新的风暴却已在不经意间，掀起了帷幕的一角。
微光，忽明忽暗，生存的游戏，筹码正在不断增加。
而棋手们，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于仅仅“观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