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屏蔽区之外的、微弱而规律的求救信号,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灯塔”核心层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希望与疑虑交织,让本就沉重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
枢带领着她的技术团队,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剩余计算资源,对那断断续续的信号进行全力破译。过程如同在沙漠中筛选特定的沙粒,缓慢而折磨人。屏蔽场本身就像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严重干扰着信号的接收,使得信息残缺不全。
数周后,他们终于拼凑出信号的核心内容。它并非单纯的求救,更像是一份自动循环播放的、记录了某个文明最后时刻的“黑匣子”日志碎片:
“……‘方舟-7’呼叫任何收到信号的幸存单位……我们遵循‘最终协议’,已启动‘深潜’模式,坐标……(数据严重丢失)……能量核心稳定度低于临界值……维生系统持续衰减……”
“……外部观测确认,‘抚育者’(the Nurturer?)已进入活性化周期,其‘摇篮曲’(Lullaby?)正导致现实结构大面积……(数据丢失)……无法规避……”
“……‘钥匙’共鸣失效,‘门扉’导航系统离线……我们被困在了……(强烈的空间干扰噪音)……”
“……重复,‘方舟-7’急需外部坐标校准与能量支援……任何形式的回应……否则,‘深潜’将变为……永恒长眠……”
信息量巨大,却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
“方舟-7”?听起来像是一个系列,意味着可能不止一个这样的避难所。
“抚育者”?“摇篮曲”?这显然是指代某个旧日支配者或其现象,但其描述与“灯塔”遭遇过的任何存在都不同,充满了某种诡异、扭曲的“母性”或“同化”意味。
“钥匙共鸣失效”?这与零的情况,以及“寂静神殿”的记载隐隐呼应。
“深潜模式”?听起来像是一种极端的、将自身与外界彻底隔绝以规避威胁的技术,但代价似乎是永恒的放逐。
最重要的是,信号中提到的“需要外部坐标校准”,与狩(默)在“窃火计划”中计算的“坐标转换参数”在基础原理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是否回应?如何回应?这成为了核心区新的争论焦点。
以枢为首的务实派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方舟-7”可能掌握着更先进的科技,尤其是关于空间导航和能量核心的技术,这或许是解决“灯塔”自身能源危机、甚至强化维度屏蔽的关键。而且,与外界建立联系,本身就具有无可估量的战略和心理价值。
但反对的声音同样强烈。夜魅(影)首先提出了质疑:“我们连自己的屏蔽场能维持多久都不知道,外面还有‘东西’在游荡。主动发出信号?这会不会像在黑暗的森林里点亮火把?” 她经历过背叛,也主导过欺骗,对任何来自外界的“好意”都抱有本能的警惕。更有人担心,回应信号的行为本身,可能会干扰甚至破坏脆弱的维度屏蔽,引来灭顶之灾。
一直沉默地守在零身边的夜魅,在某天深夜找到了枢。她没有看枢的眼睛,而是望着维生舱中零平静的面容,低声说:“零……他在‘漫游’时,似乎对那个信号有反应。很微弱,但我能感觉到。” 这近乎直觉的感知,为支持回应的观点增添了一个难以言说却颇有分量的砝码。
最终,枢做出了决定:回应。但不能是盲目的。他们需要发送一个极其简短、经过加密、并且不包含自身具体坐标的“握手信号”,就像在黑暗中轻轻敲击墙壁,试探对面是否真的存在,以及是敌是友。
回应的过程同样充满风险。他们必须极其小心地调整屏蔽场的参数,在保证其整体稳定的前提下,打开一个极其微小、转瞬即逝的“窗口”,将加密信号发送出去。任何失误都可能导致屏蔽场失效。
执行日。指挥中心内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枢亲自操作,夜魅站在她身后,感知着屏蔽场最细微的波动。
“窗口开启,倒计时三秒……二……一……发送!”
一道微弱得几乎无法探测的能量脉冲,如同夜空中萤火虫的光芒,穿透了维度屏蔽,射向那信号来源的、模糊不清的方位。
然后,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石沉大海,或者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时——
接收器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反馈信号!比之前的求救信号清晰了无数倍,仿佛对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敲门声”,并且立刻做出了回应!
破译后的信息很简单,只有一行字,却让枢和夜魅的瞳孔同时收缩:
“信号收到。坐标稳定。能量导管就绪。请求‘钥匙’引导,执行‘牵引’协议。”
“牵引”协议?!
对方不仅收到了信号,似乎还拥有某种……能够跨越这被扭曲空间进行“牵引”的技术?而且,他们明确要求“钥匙”引导!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维生舱中,那个意识在屏蔽场内漫游、身体濒临崩溃的零。
他,是唯一的“钥匙”。即使已经破碎。
无人知晓,在屏蔽场内漫游的零的意识,清晰地“目睹”了信号发送和接收的整个过程。他甚至能“感觉”到,在反馈信号传来的方向,存在着一个……与他灵魂深处那残缺的“钥匙”本质产生强烈共鸣的“锚点”。
那感觉,并非完全是善意,也并非恶意,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需求”。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识别到了它运转所必需的那个唯一零件。
同时,他也更清晰地感知到了屏蔽场外,那个被欺骗的旧日支配者依旧在徘徊,其怒火并未平息。而更远处,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漠然的存在,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能量波动和信号交换,向这个方向投来了微不足道的一瞥。
“灯塔”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而“方舟-7”的回应,像是从迷雾中抛来的一条锁链。
抓住它,可能被拖向未知的彼岸,也可能因为这条锁链,而被更大的浪头发现并拍碎。
零的漫游意识,在那无尽的昏黄色背景中,缓缓地“凝聚”起来。他无法说话,无法行动,但他将自己的“意志”,如同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精神脉冲,投向了现实中正在凝望着他的夜魅和枢。
那意志中蕴含的信息清晰无比:
风险……已知。
机会……唯一。
准备……“牵引”。
他选择了抓住那条锁链。
夜魅猛地抬起头,看向枢,用力点了点头。
枢深吸一口气,脸上是混合着恐惧、决绝和一丝微弱希望的表情。她转向控制台,开始输入指令。
“回复‘方舟-7’:钥匙已就位。启动‘牵引’协议。”
微光,即将主动伸出手,去触碰那远方的、未知的回响。是融入更广阔的光明,还是被更深邃的黑暗吞噬,答案就在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