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失马队的成员们陆续康复出院,身上的伤痕渐渐淡去,但那次被绝对力量碾压的记忆,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心底。
出院这天,沈夜在市区一家颇有名气的烤肉店订了个大包间,美其名曰去去晦气,庆祝重生。
炭火燃得正旺,麻中蓬翻动着烤盘上的牛舌,语气带着几分庆幸和不解:
“说起来也怪,这都半个月了,一只怪兽都没出来捣乱,安静得让人有点心里发毛。”
南梦芽喝着可乐,轻声应和:“嗯,是有点不习惯。”
山中历夹起一块烤好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
“管他呢!没有不是更好?最好永远都别来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多舒服!”
沈夜听到蓬的话,端起杯子喝了口乌龙茶,轻描淡写地接话:
“说不定是上次被打怕了,躲起来舔伤口呢。或者,在憋什么更坏的主意。”
他的眼神在蒸腾的热气后显得有些模糊,语气随意,却精准地点出了某种可能性。
“总之,太平日子难得,该吃吃该喝喝,兵来将挡呗。”
这顿饭吃得表面热闹,底下却暗流涌动。失马和安奇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吃着,偶尔与沈夜或蓬等人简单交流几句,目光不时扫过沈夜,带着难以完全掩饰的审视。
沈夜则扮演着完美的东道主,招呼大家吃喝,对失马和安奇的打量视若无睹,甚至还能开玩笑地调侃蓬和梦芽几句,仿佛半个月前那场差点让全军覆没的战斗与他毫无关系。
聚餐结束,众人各自散去。沈夜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往自己临时的住所走。
貉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个安静的影子。
回到公寓,沈夜随手将外套扔在沙发上,开了灯。
貉跟进来,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没有立刻往里走,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跟着我回来,有事?”
沈夜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冰啤酒,咔哒一声打开,转头看向貉,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貉抬起头,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那种慵懒或算计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以及深藏在眼底的的脆弱,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在沈夜面前站定。
“主人……”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沈夜喝了一口啤酒,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怪兽优生思想我是回不去了,十驾他们的计划在您面前是注定实现不了的。”
貉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失马那边……我也融不进去。”
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屈辱,“我不想再被任何人抛弃,或者像个多余的累赘一样活着。”
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沈夜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我知道,我可能没什么大用,之前还屡次失败,但我现在只剩下您了,您给了我新的力量,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可能。”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您能给我一个位置,一个能留在您身边的位置。”
说着,她伸出手,颤抖着,却又异常坚定地,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第一颗纽扣,这个动作充满了暗示,也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悲壮。
她很清楚,美貌和身体可能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并且可能对眼前这个男人有吸引力的筹码了。
在两方都不容她的绝境下,紧紧抓住沈夜这根强大却危险无比的浮木,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生路,也是她不甘于平庸、渴望力量与存在感的内心选择。
沈夜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既没有立刻接受,也没有出声呵斥。
他早就看出了貉的处境和那点小心思,对于这种主动的投怀送抱,他并不排斥,甚至觉得有点意思。
但他心底那根警惕的弦,从未放松过,他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想清楚了?跟在我身边,可不只是享福那么简单。随时可能会没命。”
“我想清楚了!”
貉急切地回答,“只要您不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行!”
沈夜盯着她看了几秒,仿佛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和价值,最终,他放下啤酒罐,向前一步,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里只剩下两人平复呼吸的声音,沈夜靠在床头,貉蜷缩在他身侧,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事后的静谧与微妙张力。
沈夜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貉散落在枕边的褐色短发,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
“嗯?”
貉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慵懒和沙哑。
沈夜顿了顿,眼中闪着幽光。
“失马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你们怪兽优生思想?看你们现在这势同水火的样子,可不像是简单的理念不合。”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貉的禁区,房间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旖旎温度瞬间降了下去。
貉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带着跨越数千年的疲惫和某种复杂的情绪,她往沈夜身边靠了靠,用一种低沉而缓慢的语调诉着。
“那都是……五千多年前的事了。”
她的声音飘忽,带着回忆的渺远。
“五千年前,我们怪兽优生思想是被称为怪兽使的存在,我们凭借天赋和能力,驾驭着强大的怪兽,为当时统治这片土地的王国效力。”
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回忆,那或许是她一生中少数算得上荣光的岁月。
“那时,是我们驱使怪兽,冲锋陷阵,保卫疆土,平息混乱,虽然危险,但能凭借力量获得认可,守护一方,大家……包括失马前辈在内,最初都是自豪且团结的。”
“不幸的是,和平往往比战争更能考验人心。”
貉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深刻的讽刺,“当外患逐渐平息,王国迎来了久违的安宁。我们这些拥有非人力量的怪兽使,渐渐变成了王庭眼中的……隐患和威胁。”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颤抖:“尤其是失马前辈……他因为战功卓着,实力强大,且为人正直,深受当时国王的信任,甚至……与国王的一位公主,关系非常密切。那种密切,超越了普通的君臣之谊。”
沈夜听到这里,眉梢微动,但没有打断。
貉继续说道,“就在王国认为高枕无忧之后,猜忌开始了,有人说我们怪兽使力量过于强大,恐生二心,说失马前辈与公主过从甚密,或许有觊觎王位之嫌,更有人说,我们操控的怪兽本身就是不稳定的灾难,迟早会反噬王国。”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自古皆然。”
沈夜淡淡地点评了一句,似乎对这样的发展并不意外。
“没错。”
貉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王庭最终要秘密铲除我们所有怪兽使,而执行这个计划的关键一步,就是拉拢,或者说,利用失马前辈。”
“他们让那位公主出面,或许是以情相挟,或许是以国家大义相劝,希望失马前辈能深明大义,主动交出手中的力量,甚至……配合王国,解决掉我们这些昔日的同伴。”
貉的声音带着冷意,“具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最终,失马前辈站在了王庭那一边。
他接受了公主授予的力量——电光机王——反过来,将矛头对准了我们。”
“那是一场惨烈到极致的内斗。”
貉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五千年前的腥风血雨。
“曾经的战友,反目成仇,我们操控着怪兽彼此厮杀,而王国军队则坐收渔利,最后……同归于尽。失马前辈、我们几个人、还有大量的怪兽……都在那场灾难性的冲突中沉寂了。
直到五千年后,因为怪兽的复活,连带着我们这些操控怪兽力量的人也一起复活了。”
她睁开眼,看向黑暗中沈夜模糊的轮廓,语气复杂:“所以,主人,你问失马为什么离开我们?不是离开,是背叛。
为了那个王国,为了那个公主,他选择了牺牲我们这些曾经的同伴,这就是我们之间,跨越了五千年,也无法化解的仇怨。”
沈夜静静地听着,手指停止了动作,五千年的王朝、公主、背叛、同归于尽……这故事的狗血和惨烈程度,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轻轻呵了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真是……好大一出戏码。”